當然也有十分明顯的迎檢痕跡,陳璘奏聞了皇帝,清理近六億斤的垃圾。
“馮保,你告訴朕,這怎麼回事?就這麼幾片水煮青菜葉,你在菜市口從攤位上抓一把,那菜市口的菜農都懶得追,這麼幾片,你收138文?還是萬曆通寶?!”朱翊鈞逛著逛著就逛到了福禧樓。
眼瞅著到了飯點,張宏就在福禧樓為陛下準備午膳,朱翊鈞心血來潮,就看了看菜單,把剛剛花了四千萬銀的大明皇帝給驚訝到了。
“這不是水煮青菜,這是白玉翠竹。”馮保一臉為難的說道。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它也是水煮青菜葉,什麼狗屁的白玉翠竹!那這一盤呢,白蘿卜切了切,醃了下,你收168文,叫什麼,群英薈萃嗎?!”朱翊鈞指向了另外一盤菜,裡麵就是醃蘿卜丁兒。
“謝陛下賜名!”馮保滿頭大汗的說道,也不知道哪個小黃門辦的事,把福禧樓平日裡的菜單拿來了!
“呼!”朱翊鈞吐了口濁氣,告訴自己冷靜,他看向了張宏問道:“今天這四個菜,一個湯,作價多少?”
張宏趕忙俯首說道:“三十八文,陛下,臣是陛下的奢員,今天這四菜一湯算上米飯,工本三十八文。”
奢員就是償膳太監,毒死皇帝之前,先毒死奢員,而往往皇帝的奢員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監擔任,同時也負責皇帝膳食。
“馮保,朕這皇莊是不是太貴了?”朱翊鈞看向了馮保,福禧樓沒宰到自己頭上,這刀宰的是彆人,那沒事了。
馮保立刻大聲的說道:“哪裡貴了!”
“陛下,來咱們福禧樓的都是貴客,這吃的便宜了,那還有人吃嗎?臣從來沒有摁著他們的頭來吃飯,越貴才越有人吃!陛下,真的不能降,隻能漲,這吃的就是個氛圍,吃的就是個貴!”
做買賣這事兒,馮保勸皇帝少乾涉,真的賣便宜了,誰還來福禧樓?
“那就這樣吧,這錢,皇莊不賺,總有人賺不是?”朱翊鈞一聽,馮保說的有道理,福禧樓走的就是高端,高端,這玩意兒主要就是情緒價值,不求最好,隻求最貴。
“陛下用膳。”馮保見過了關,滿臉堆笑的說道,陛下素來如此,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從來不橫加乾涉。
皇莊每年給皇帝貢獻一百萬銀的內帑收入,這白花花的銀子,都是這麼宰出來的。
萬曆維新如火如荼,浙江九營鬨出了嘩變,最後被朝廷定性為了入城剿滅坐寇,維持了大家的體麵,隻有前浙江巡撫吳善言和人販子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但九營捅出來的大窟窿,一直是申時行在修修補補,最終,在兵變近一年後,這個窟窿被申時行給填平了。
吏部郎中巡撫鬆江、兼巡浙江申時行,帶著杭州知府正在做著迎檢工作。
陛下的行程是,從應天府移駕杭州府,而後從杭州府北上,至蘇州府,進入鬆江府做最後的巡視,從鬆江府至揚州,原路回京。
鬆江府就是大明皇帝的下一站,申時行真的是用儘了全力來迎檢,爭取在麵聖的時候,把自己恥辱性的官降三級,恢複到吏部左侍郎,官複原職。
要不然五品兩地巡撫這個笑話,多少有點恥辱。
杭州府內,連老鼠洞都被掏的一乾二淨。
“閻知府啊,要不你請個假回鄉探看一番?我給你準三個月,不六個月的假!”申時行看來看去,看向了最後一環,這個有點邪性的閻士選。
閻士選克上的被動有點過於恐怖了,申時行擔心閻士選在,鬨出什麼幺蛾子事兒來。
閻士選搖頭說道:“我父母身體都很安好,我為何要請假?”
“你請不請?”申時行麵色複雜的說道:“準你假,你還說三道四的!”
“我這手頭一堆事兒,我請了假,誰來乾?陛下馬上要來了,好多事看似都做完了,但還得再細心檢查一番,比如這剿匪,比如這商路,比如這寧波到杭州的運河諸事,都要細心籌備啊。”閻士選兩手一攤,拒絕請假。
閻士選知道這是個進步的好機會,麵聖之後,陛下說句他乾得好,不敢說仕途平步青雲,但最起碼,沒人會為難他了,他的仕途不再是三伏天過火焰山,連個遮陰的地方都沒有。
他才不犯傻。
“我替你乾,你安心回鄉。”申時行為了把閻士選趕走,甚至大包大攬把活兒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那不行,陛下下章杭州,點名要杭州知府閻士選接駕的,我不請假,申巡撫是天上人,我們這都是凡夫俗子,這機會來之不易。”閻士選拿出了皇帝來壓申時行,你申時行再是天上人,還能大的過陛下?
他閻士選不走!
“哎。”申時行撓頭,阻人進步,就等同於殺人父母,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能繼續強迫了,他隻能希望閻士選收收神通,他真的不能再以五品官巡撫兩地了。
“什麼天上人不天上人的,都是陛下的臣子。”申時行比較反感天上人這個說法。
閻士選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申巡撫,你知道什麼是凡夫俗子嗎?”
“什麼?”申時行眉頭一皺的問道。
閻士選吐了口濁氣說道:“以前鬨倭患的時候,戚帥和俞帥率兵進攻岑港,岑港這地方易守難攻,當時倭寇占據了岑港,戚帥和俞帥要拿下岑港,就要用人命去填。”
“那時有人抱怨,這仗太難打了,戚帥就訓誡說:難?有希望、能打贏的仗,決計輪不到我們,讓我們上的,肯定是沒希望能打贏的,把沒希望贏的仗打贏才算是本事,才有機會。難嗎?但不難輪不到我們。”
“那時候,胡部堂的官軍,就撿現成的,硬仗都是戚帥、俞帥打的,還有譚倫譚司馬。”
閻士選覺得胡宗憲做事不公平,憑什麼硬骨頭都是戚帥和俞帥啃,論功行賞的時候,戚帥和俞帥都隻是個功過相抵,反倒是那些個什麼都沒乾的家夥,領走了功勞。
時間久了,閻士選逐漸明白了胡宗憲的不公平,這已經是胡宗憲力所能及,最好的結果了。
胡宗憲不這麼分配功勞,那幫狗雜碎,就敢給戚帥、俞帥拖後腿,內鬥也就罷了,甚至敢出賣戚帥和俞帥。
賞罰分明?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天公地道!
“你這是在罵我啊。”申時行稍微琢磨了下,立刻明白了閻士選這是夾槍帶棒的諷刺他申時行,他申時行是搶功勞的天上人,閻士選是辦事的凡夫俗子。
“不敢不敢。”閻士選連連擺手,他不是諷刺申時行,要是諷刺人,就不會說的這麼明顯,他在說實話罷了。
浙江九營亂起來的時候,閻士選在賭命,申時行、陳璘帶著水師趕到杭州的時候,可不是賭命,是奔著平叛來的,強兵悍勇,兵強馬壯火器充足。
浙江九營的入城剿滅坐寇,處理整件事的功勞,是閻士選賭命換來的,他怎麼也要在陛下麵前露露臉,不能被申時行這個天上人把功勞都搶了去。
他是決計不會請假的!
“撫台,出事了。”師爺慌慌忙忙的跑進了杭州府衙的西花廳,麵色焦急的說道:“出大事了。”
申時行看著師爺,好懸一口氣沒順過來,他眉頭緊鎖的問道:“出了什麼事兒?”
“運河上那幫人打起來了,死了十七個人。”師爺擦了擦額頭的汗,氣喘籲籲的說道,他一路跑來的。
“說說具體什麼情況。”申時行伸出了手,有點顫抖的撓了撓頭,這要是打傷幾個,還能捂一捂,等到陛下走了,再一網打儘,告訴他們什麼叫官威。
這打死人了,就決計捂不住了,隻能奏聞聖上了。
官複原職?有他閻士選在,申時行就不可能官複原職!
浙江杭州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而運河的入口就在錢塘江邊,圍繞著運河各埠以運漕糧為業,誕生了兩個幫派,一個是住坐幫,就是以浙江溫州、杭州人為主,也叫浙東派;另外一派,則是客幫,主要成員來自於皖北、江北、瀘州。
漕糧海運之後,這些以從運漕糧為業的幫派非但沒有消亡,反而越做越大,因為運河上的船越來越多,河漕的運力被釋放出來後,承擔的南北貨物對流的運河,變得更加繁榮。
而住坐幫和客幫常常為了搶地盤,打的不可開交,但鬨到死了十幾個人的地步,還是申時行來到杭州後的第一次。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陛下南巡,馬上要到杭州的時候出事,這讓申時行多少有點破大防。
“這可跟我沒關係啊。”閻士選連連擺手,他多少有點不自信了,自己真的克上嗎?
“還真跟閻知府有關係。”師爺解釋了下其中的緣由。
閻士選下了三道命令對付這些漕幫,目的是遏製漕幫的規模,並且最終將他們徹底消滅,讓漕幫成為曆史長河裡的縮影,力氣用的打了,這漕幫為了爭取利益,才有了這次的火並。
閻士選取締了京杭運河杭州段所有的娼館,並且在杭州織造局下營建了數個棉紡工坊,來安置這些女子。
這漕幫元氣大傷,九營在又不敢衝擊府衙,殺了罪魁禍首閻士選,隻能互相爭奪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