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意見簍子林輔成,被捕了(1 / 2)

嶽飛對自己的帳下軍兵要求極為嚴格,這種嚴苛是上下一體的,比如嶽飛的兒子嶽雲,在軍中策馬下坡的時候,因為沒有操控好馬匹,馬匹摔倒在地,嶽飛立刻抽出了軍鞭,懲戒了嶽雲。

嶽雲十二歲從軍,隨父親三次北伐,屢立奇功,收襄陽六郡之地,攻隨州,入陷陣先登營,衝鋒在前,攻鄧州更是身先士卒,最先登上城牆,在軍中號稱贏官人,即便如此剽悍,嶽飛依舊沒有給嶽雲任何的優待。

軍兵有不告而取百姓棉麻一束,立斬不赦以徇軍例;軍兵夜宿門外,百姓開門願意接納,但軍兵膽敢進入,亦軍法處置,以至於軍兵所到之處,從不入任何百姓家門,因為軍兵持有武器,進百姓家門,就會見財生貪圖之意。

在嚴格執行軍法的同時,是極高的軍兵待遇,軍中有藥局,家眷皆可看病;若是將官軍兵遠戍邊方,會定期遣軍兵妻子前往慰勞,若是邊疆穩定,營建硬寨壕溝屯耕以安邊方;若是將士不幸犧牲,則神武後軍,也就是嶽家軍這個集體,會贍養其孤兒寡母;但凡是朝廷有犒賞恩賞,嶽飛、軍將,絕不能藏私。

至於喝兵血,也就是動輒打罵肉刑、奴役軍兵勞役、克扣軍餉口糧等,立斬。

兩宋從來不是興文匽武,而是重文輕武,對武夫進行全麵的壓製,甚至安內高於攘外,寧願被胡虜欺負,也不願意給武夫任何的權力和提高社會地位,進而造成了兩宋文恬武嬉,文不可安邦,武不可定國。

賊配軍,這三個字就是北宋末年的真實寫照,所有的軍兵都是賊配軍,無論是朝廷的禁軍,還是四百萬的廂軍,能打的隻有戍邊的大宋西軍。

北宋名相如雲,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到這種危害?當然有,而且很多,但朝廷按照曆史經驗,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冗兵可是北宋三冗之首,關於軍兵的社會定位,北宋朝廷也比較迷茫,不知道拿軍兵如何是好,隻好循規蹈矩,過去怎麼辦,現在也怎麼辦了。

在北宋天傾的時候,嶽飛等一批出身底層的將領,開始積極探索軍兵的社會定位,中原軍事機構開始演變,從單純的殺人機器、暴力機構,向社會穩定的壓艙石的轉變,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來爭取更多的義務。

中原軍事機構的這種轉變,本該在紹興十年完成,但一切都因為宋高宗趙構和金人媾和,戛然而止了。

戚繼光和嶽飛真的很像很像,在倭寇肆虐的時候,探索著軍兵的社會地位,軍事機構的演變,最終提出了上報天子,下救黔首,這就是眼下京營和水師的軍魂。

軍魂是依靠軍紀刻在軍兵骨子裡的,這樣的軍隊在南衙活動多年,也創造了廣泛的擁軍環境,但也有其割裂性,富裕的、高傲的勢要豪右,仍然看不起軍兵。

下救黔首,內容很多很多,浙江九營出巡抗汛是一方麵,絕不對百姓出手,防微杜漸防止殺良冒功的現象是另外一方麵,其實就是承擔社會責任和約束暴力。

林輔成的態度非常明確,在過去,行為是兵過如篦的軍兵是社會不穩定因素,興文匽武是正確的,而軍紀嚴明,承擔了更多社會責任的大明軍兵,成為大明江山社稷壓艙石,最後安定力量和手段的軍兵,再說興文匽武,是打斷軍事機構的演化,和宋高宗趙構一樣,是要背負曆史罪責的。

林輔成完整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李贄伸出了大拇指,這老林還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辯,從軍事製度的發展和演變的角度,駁斥了興文匽武的觀點。

在林輔成將興文匽武拔高到了大一統的高度時,燕錚樓內的士子,就把注意力看向了林輔成,畢竟馬經綸、袁宗道的觀點,都是些陳詞濫調,都有點聽膩了,但林輔成的話,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場所有的士子,無不想到了前幾日發生在崇德坊的事兒,秦忠科在有人撐腰的時候,仍然不肯反擊,這不是懦弱,而是軍事製度的發展和演變,這對每個人都是有利的,鬆江府有十萬水師,這暴力失控,哪家哪戶能頂得住?

“我帶了幾頂帽子。”林輔成笑眯眯的拿出了一摞帽子,這是他今天聚談的道具。

林輔成的聚談是要收門票的,而且價格並不便宜,一場聚談,光是門票錢,少說都要七百兩銀子,都夠全楚會館一年開支了,他也精心準備各種花活,讓士子們覺得物有所值。

“這些帽子,代表了咱大明士林中的形形色色的眾人,有人戴一頂,有人要戴好幾頂。”林輔成拿出了第一頂帽子說道:“君為客。”

這第一頂帽子,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呼吸急促了幾分,連李贄都再次看了眼天字號包廂,確定了陛下今天沒在這裡,否則戴這個帽子的都是反賊。

天下為主君為客,是浙江地方普遍的一種觀點,是對‘家天下’的全麵反對,反賊中的反賊。

林輔成也是在浙江聚談的時候,才了解到這種觀點,客,就和客星的客是一個意思,是客人,秦漢唐宋元明,朝代更替,皇帝各姓,天下從來都不是家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是客人,所以這種論點,就是反賊論調,可這就是事實。

天下為何有君王皇帝?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釋其害。

皇帝二字,是春秋戰國亂戰大思辨的最後結果,需要有一個人來做舉重冠軍,承擔起天下興亡的曆史責任來,要抑製私利、興公利,為天下謀福,為天下消除禍患,對於皇帝而言,義務才是首要的,而皇帝的權力,全部來源於履行義務後收獲。

“你們怕什麼?”林輔成看著這些士人如臨大敵的樣子,驚訝無比的說道:“你們都不看邸報嗎?陛下對天下為主君為客的點評是:言之有理,陛下都說有理,你們慫個什麼,又沒讓你們造反,一個個都滿頭大汗。”

林輔成都不知道這些人在怕什麼!怕還跑來聚談?

皇帝陛下認為這種觀點是正確的,而且看皇帝的行為,就發現,陛下至高無上的權力,都是履行了自己的義務後獲得的,軍權、政權、財經事務等等,莫概如是。

陛下用實踐證明了這一點,反倒是士人們如臨大敵。

“那什麼啊,林大師,咱們這個帽子要不要收起來,有些話,皇爺爺能說,咱們不能說。”李贄小心提醒林輔成,陛下說,當然可以,因為這本身就是陛下的責任,可是子民們說,有的是官員來為難他們。

“那咱們做什麼五品的格物博士?”林輔成立刻反駁道,彆人也就罷了,他林輔成和李贄,可是正五品格物博士,雖然來路不正,是黃公子依靠大將軍府關係搞來的。

“也是。”李贄想了想,這個問題好像不是不能談,談一談,又不是付諸於實踐。

“以天下之利儘歸於己,以天下之害儘歸於人,若如此,可亡國也,君為客。”林輔成對第一頂帽子做了總結,天下所有的好處都是皇帝的,天下所有的壞事,都是彆人乾的,不敢承擔任何的責任,那國就亡了,皇帝就是客人。

亡國和亡天下是不同,亡國是改朝換代,亡天下,是南宋那樣,連漢室江山都斷代了。

林輔成從興文匽武談起,說到了軍兵的責任和權力,就是為了說皇帝的責任和權力,這本來是個非常非常容易出問題,甚至會被錦衣衛直接逮捕的話題,但因為陛下做的極好,讓這個話題變得反而不是那麼的尖銳。

林輔成拿出了第二頂帽子說道:“直諫以正君錯。”

皇帝怎麼可能有錯呢?!直諫正君錯,不就是反賊嗎?但皇帝也是個人,皇帝也會有錯,海瑞就得把這個帽子戴起來,這屬於反賊中的溫和派,以正君錯為主,讓皇帝改正自己的錯誤,算是大明的主流風力輿論。

林輔成看了一圈,笑著問道:“諸位,出仕做官,是給陛下做官嗎?非也。若是給陛下當官,那就沒有直諫正君錯一說了。”

這個邏輯非常清晰,給陛下當官,那還對陛下的行為指指點點,是不對的。

“林大師,話不能亂說。”馬經綸有點後悔了,他聽聞林輔成的聚談極為大膽,沒想到膽大包天到了這個地步,他在解構帝製!

“聞道先生,我哪裡胡說了?這說了為何有君,那來說說為何有臣吧,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所以,官就是君的分身,從本質上而言,君與臣,名異而實同。”

袁宗道站了起來,連連擺手說道:“彆說了,彆說了,諸位,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林大師所言,非我所見,我沒講過,也不認同,今天就是湊巧,日後有什麼事兒,跟我無關。”

袁宗道說完就走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他發誓以後不再參與聚談了,這聚談實在是太過於大膽了,這林輔成實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袁宗道知道林輔成說的對,但林輔成敢說,他不敢聽啊!這是他能聽的東西嗎?

這林輔成這麼大一個反賊,皇帝居然容忍他成為了五經博士,專門研究社科人文,實在是有點過於放縱了。

大明是什麼帝製?是天下萬事萬物皆為臣妾,為人君囊中之私物,是以君一身一姓起見,是君有動作,兆億庶眾鹹瞻仰,以為則,而行之也,是君為臣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明帝製。

林輔成的話,沒錯,但不對,而且不能說。

袁宗道可是有九族的,這麼胡說八道,問過九族的親眷嗎?

不僅僅是袁宗道,甚至是一些台下聽聚談的士子,都有些坐立難安了,這真的可以聽嗎?

“陽春先生這就走了?”林輔成笑嗬嗬的說道:“來日再聚。”

“我隻希望,你還有來日。”袁宗道無奈,再次對四方作揖,快速離開。

林輔成也不著急開口,他在等,等那些膽小怕事之徒離開,他知道自己不是反賊,他也清楚,社會要發展,大明政治經濟也要向前走,總要有人在這個約定俗成的邊界上,捅出個突起。

士子們三三兩兩離開,不過最後還是留下了一些人,大約隻有三分之一,願意聽聽林輔成的話。

“諸位,既然留下了,那我就繼續說了。”林輔成歎了口氣說道:“諸位,官是什麼,為誰做官,是必須要討論明白的一個問題,為何?”

“若是為了天子做官,臣為君所設,那官就是天子的看門狗,隻需要對天子負責,隻需要完全對上負責就行,而置斯民於水火而不管不顧。”

“若是做官不是為君做官,是為天下做官,為萬民做官,那就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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