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軍不從邪馬台軍港撤軍,無論如何,織田信長、毛利輝元,都不可能繞過對馬島進攻朝鮮,等於說,不撤軍,大明替朝鮮承擔了一切,一切來自倭國的方麵的壓力,全都被邪馬台軍港承受。
“撤了吧。”朱翊鈞思索了一番搖頭說道:“憑什麼呢,憑什麼大明軍要替朝鮮去抗住倭國瘋狗的進攻?而且還是十分饑餓的瘋狗呢?”
大明是朝鮮的宗主國,父母之邦,倭寇打你親兒子,你大明皇帝居然要撤軍!
倭國的瘋狗們已經餓瘋了,但還有東西吃,朱翊鈞下狠心,下旨死守,要不了一年半載,倭國就會陷入全麵饑荒,到那時候,不戰自退。
饑荒,也是大明的軟刀子,軟刀子殺人,殺人於無形。
若是大明允許海船運輸糧食,尤其是大明有了太嶽(漕糧)箱這種運糧之物後,海運漕糧不再是一個難題,倭國的饑荒是可以得到一部分緩解的,但大明就是不準大明海商運糧到倭國。
可現在,大明現在要從邪馬台軍港撤軍了,放開了道路,放開了狗繩子。
“戚帥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戚繼光,重大戎事決定,自然要征詢大將軍的
意見,畢竟軍事天賦這種東西,生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臣以為,撤不撤都行。”戚繼光非常平靜的說道:“皆仰賴聖德,大明開海至今,水師強橫,擁有製海權,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裡,甚至戰局都可以被大明直接左右,製海權在大明手中,無論倭國做什麼,都是錯,大明無論做什麼,都是對。”
擁有製海權,就擁有絕對主動權,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尤其是對倭國這種困在島上的島國,那就是更加任意施為了,如果是個內陸國,閉關鎖國,如果距離太遠,大明還真沒有太好的辦法,可是島國,就沒那麼幸運了。
如果把朝鮮半島的戰場比做是牌局,擁有製海權的大明,就是把所有牌都攬到自己手裡。
“啊,對,製海權,甚至可以隨時打斷倭國的後勤補給、援軍。”朱翊鈞一愣,他在考慮的時候,確實忽略了製海權對朝鮮半島戰場的重大影響,必要的時候,大明甚至可以再次關上狗籠子的門,封鎖對馬島海權,關門打狗。
戚繼光說的是實話,皆仰賴聖德,大明開海是陛下一力主導的,鬆江府這個特殊的開海橋頭堡是大明皇帝真金白銀砸出來的,3712萬銀的前期投入,再加上南衙拷餉之後的1300萬銀,開海投資的總規模已經達到了5012萬銀。
這一切都是大明水師的基礎。
“那就撤軍,讓他們鬥。”朱翊鈞這個料敵從寬的皇帝,終於放心做了決策,放開狗繩子,讓朝鮮和倭國鬥個你死我活,看熱鬨不嫌事大,打的越熱鬨越好。
“朝鮮國王一定會請大明援護一二。”萬士和眉頭緊蹙的說道。
大明的孝子朝鮮一定會舉著父母之邦這杆大旗,跑到大明來,道德綁架大明出兵,平定倭患,大明應該如何應對,這也是需要在廷議上解決的問題。
“拖。”朱翊鈞給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拖,和王家屏在廣東裝糊塗一樣,大明朝廷也裝糊塗,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就硬拖,讓朝鮮去猜,猜不出來沒關係,大明到時候收拾爛攤子就可以了。
“臣遵旨。”萬士和俯首領命。
陛下做事風格從一而終,從來不想做什麼四海一統之大君、天可汗、萬王之王,陛下就是大明君主,以大明利益優先,大明利益高於一切,朝鮮想道德綁架,白嫖大明軍?想都不要想。
其實朝中大臣,對於朝鮮遊走在各個部族之間搞出來的攻守同盟非常非常的反感,大明當爹有癮,給朝鮮當了兩百年的爹,給的多了,反而是仇了!
當爹的不給,當兒子的反而開始蹬鼻子上臉,確實該好好訓誡一番,讓朝鮮王室明白一個真切的道理,大明給的,才是你的,不給,你不能搶。
倭國的軍隊在集結、對馬宗氏在和毛利輝元眉來眼去、大明軍從邪馬台軍港撤軍、倭國的船隻正在不斷地聚集在了毛利輝元的帳下,一切的一切,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態勢在變得緊張。
大明派遣了二十三條三桅夾板艦前往了朝鮮,在經過了長達半個月的時間的尋找下,將所有在朝大明人撤離,戰爭看起來一觸即發。
織田信長對於大明軍撤軍,是非常非常意外的,其實大明廷臣完全是考慮的太多了,倭國根本就沒有那麼長遠的規劃,什麼勝負輸贏,對於此時的倭國根本不重要,織田信長、毛利輝元、長宗我部元親、北條氏直、上杉景勝等等倭國主要大名,麵臨一個二選一的抉擇。
因為糧荒,饑荒的危機已經是迫在眉睫,不斷地百姓一揆已經搞得所有大名們焦頭爛額。
要麼選擇想辦法把武士們消耗掉,一公二民安撫百姓,要麼想辦法鎮壓百姓一揆。
在糧價飛漲的同時,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整個倭國本土,爆發了超過二百次的百姓一揆,這才是所有人能夠坐下來談一談的基礎。
大明是個龐然大物,隻要翻一翻身子,就會帶來無數的影響,大明開始開海後,倭國沿海地區出現了好多個富裕的港口城市。
這些沿海地區紙醉金迷,消耗著大量的糧食,這也是矛盾的地方,隻看這些沿海地區的繁榮,會以為倭國也乘著大明開海東風,扶搖直上九萬裡了,但分配出現了更嚴重的問題,吸血的地方多了一個,除了這些沿海地區,其他地方的百姓們已經處於生死邊緣。
織田信長以放棄子嗣繼承幕府將軍為代價,召集了所有大名,在京都共議國是,最終確定了進攻朝鮮的計劃,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打到朝鮮的打算,就邪馬台軍港一地,就可以消耗足夠多的武士了。
織田信長是個很能打的將軍,他清楚,邪馬台軍港,大明不放棄,再多的人填進去,也打不下來。
現在,大明突然就撤軍了,而且撤軍前還告知了對馬宗氏,大明軍走了,軍備全都帶走了,對馬宗氏還專門派了二百人進入了軍港,確實一個大明軍都沒有了,撤的乾乾淨淨,這意思十分明確了,大明這個裁判離場了,倭國可以放開手腳了。
黑田孝高麵色凝重的說道:“將軍,大明對朝鮮國王的首鼠兩端,已經忍無可忍了,因為祖宗成法,不征之國尚在,大明不好直接訓誡,才由我們來訓誡,將軍,這一仗,不能打!”
“為何?”織田信長看向了黑田孝高疑惑的說道:“大明軍都已經撤離邪馬台軍港了,你告訴我,不能打?”
航道已經疏通,船帆已經揚帆,號角已經吹響,黑田孝高居然說不能起航。
“因為大明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路人皆知了,大明想的是滅倭,而不是束縛。”黑田孝高麵沉如水的說道:“大明從海上,無法進攻倭國本土,是吸取了當初元世祖的教訓,水文讓元世祖兩次在
倭國折戟沉沙,而現在大明要從陸路進攻,朝鮮就是那個腳踏石!”
“一旦我們進攻,就給了大明進入朝鮮的理由,大明實質性的占領了朝鮮,倭國必亡!”
黑田孝高直到現在才搞明白了大明的意圖,大明解決倭國問題的從一而終的想法,就是滅倭!
織田信長思索了許久才搖頭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明白的,能顧眼下已經很不容易了,眼下就是想辦法把武士消耗掉,不能讓他們在倭國吃糧食了,不是在邪馬台軍港送死,就是到朝鮮吃糧食,沒什麼兩樣。”
“不是嗎?蕞爾小國從來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力,嘉靖中,倭寇頻繁入寇,就是生死之仇。”
明白大明的打算又能如何呢?隻能在大明的意誌下赴死,大明作為天朝上國,緩過勁兒來,這等血仇,不得不報,大明啊,以武立國,建國兩百餘年,沒有一天不是在打仗。
“將軍說的是。”黑田孝高思忖了片刻,露出了一個苦笑,他自詡一個聰明人,認為天下萬事,都有一條生路,但看來看去,這就是個看似有很多選擇,但事事不由己的死局罷了。
大明給倭國的路,就隻有死路,唯一破局之道,就是打贏朝鮮,在朝鮮打敗大明軍,在海上打敗大明水師,這是不得不賭的國運!
“大明皇帝其實給了我們另外一條路,那就是大明最近老是談到的還田令,把土地分給百姓,地主們不得收租過高,田賦降低為一公二民,可倭國的大名們,哪裡肯答應呢…而且這還田令,大明都沒蹚明白,倭國就更不可能了。”黑田孝高有點無力。
大明皇帝是十分寬仁的,不是沒有給生路,可是倭國做不到,彆說一個織田信長,就是十個,一百個,一萬個織田信長能做到嗎?也不可能做到。
“長崎總督府、大阪灣守禦千戶所,都是什麼態度?”織田信長詢問著在倭京都地檢特搜部的態度。
大明在大阪灣守禦千戶所駐軍,同樣在京都有一個衙門叫地檢特搜部,守禦千戶所的軍兵一般不會調動,主要是地檢特搜部對倭國事進行乾涉,在倭京都地檢特搜部就像是掌握了兵權的太上皇一樣,他們的態度很重要。
“沒有態度。”小姓森蘭丸俯首說道:“總督和守禦將軍在裝糊塗。”
大明的讀書人是很擅長裝糊塗的,一問就是什麼事兒,我不清楚,我給你問問,不明確表態,闖出天大的禍來,跟他們沒有關係。
“那就準備進攻吧。”織田信長吐了口濁氣,命運的齒輪從這一刻開始轉動,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隻知道,再拖下去,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黑田孝高沒說,其實按照大明矛盾說而言,不打朝鮮也行。
按照大明矛盾說的基本方法論而言,不打朝鮮,倭國自己內部就得內亂,百姓一揆就是內部矛盾充分激化的表現,亂個幾十年矛盾在衝突之中,不斷地達成共識,最後會有一個衝和的答案,破而後立。
道理誰都明白,可這破而後立的時間太長了,長到他們這些大名,就是無病無災都熬不到見到衝和的那一天,倭國大名們更傾向於賭國運,因為眼前的危機更加迫在眉睫。
國之長策,在任何時候,對於任何國家而言,都是一件非常非常奢侈的事。
大明雖然無比的強大,但倭國不是沒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