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在撒謊,他的野望,就是席卷三國,包括大明,所謂的三個承諾,不越過漢城,割讓仁川,發誓不侵擾大明的承諾,就跟放屁一樣,朱翊鈞看完國書,就非常非常肯定,這國書字裡行間裡,寫滿了拖延時間。
整個大明,就是一頭豬都明白一個道理,決不能讓倭寇上岸!倭寇上岸,大明永無寧日!
而朱翊鈞拿著國書,怒噴朝鮮國王,是因為到現在朝鮮國王連外交都不會搞,一直不給出任何具體的、明確的承諾。
“朝鮮國王到現在,連糧草的承諾都不肯給,還在試圖以大明祖宗成法,父母之邦將大明綁上戰車,朕已經明確告知了朝鮮使者,義州看不到足夠的糧草,朕的大軍不可能前往九連城入朝作戰!想都彆想!”
“朝鮮國王還在讓李後白遊說大臣,試圖讓大明自帶糧草前往。”朱翊鈞將織田信長的國書扔到了一邊,非常生氣的說道。
這個現在被朱翊鈞批評的朝鮮國王李昖,十九天都城淪喪敵手的李昖,在死後的廟號是宣宗,而且很快在他兒子手裡變成了宣祖。
宣祖?何德何能稱祖?十九天就把首都給丟了的王。
而且後世朝鮮文武對此人的評價都很高,其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倭寇和大明天兵手中保住了朝鮮的統治;其第二大成就就是實現藩胡,就是讓女真人和外喀爾喀部,部分的兀良哈部對朝鮮朝貢,也就是所謂的對明攻守同盟。
這就是李昖稱宣祖的最大功績。
但李昖如此做的代價呢?就是朝鮮的百姓,他這種首鼠兩端的行為,讓大明入朝作戰的具體時間,遲遲無法敲定,而倭寇在朝鮮的暴行,即便是遠在大明的朱翊鈞都已經聽聞。
朝鮮八道,生靈塗炭。
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小早川隆景等等九個番隊,在朝鮮每攻下一處,即立刻展開屠城。
兵部尚書曾省吾拿出了幾本塘報,開口說道:“大明海防巡檢水上飛在朝鮮活動,我這裡有幾本水上飛親眼看到的慘狀,在漢城,在水原、在洪州、在清州、在光州、在釜山等等地方發生的慘案。”
“陳天德作為朝鮮瞭山,負責一百二十名海防巡檢在朝鮮活動,刺探敵情,這是陳天德塘報的塘報。”
“我念兩本,這有些殘忍,諸位明公海涵。”
“倭寇在漢城驅趕朝鮮百姓建立了幾多水池,引漢江水,每天下午開始蓄水,早上開始放水,一個池子可以容納一千人左右,每一個番隊都會派遣一百到兩百個足輕,驅趕漢城百姓進入這些水池,用長杆帶著刀頭,無論誰想從水池裡出來,都會被戳回去。”
“一個兩歲的孩子被這種長杆槍刺挑起,孩子的母親猛的站了起來,想要去搶奪自己的孩子,明知道她孩子已經死了,她也會死,但母親依舊想要搶回孩子,但母親被另外一個倭寇戳進了水裡,引起了倭寇的哄笑。”
“倭寇番隊大名要求,屍體要集中堆放防止出現瘟疫,漢城一個院落裡,堆滿了屍體,男的、女的、孩子也有,隨意的擺放著,有沒頭的,有開膛破肚,有的手腳被砍去,有的則被斬為了兩段,院子的牆上,簽著無數的人頭,孩子的頭在屋子裡,整整齊齊的簽了幾十個。”
“屋裡的血有三寸厚,都凍成了血塊,和外麵的屍體一樣,可以看到,這些院落,死後都有僧人在裡麵做了法事,超度亡魂。”
“漢江的兩岸堆滿了凍成冰塊的屍體,之所以如此堆積,是為了防止朝鮮軍隊的反撲,而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這些屍體會順著漢江入海。”
“很多屠殺,都不用倭寇親自動手,隻需要驅趕百姓就行,有很多朝鮮的花郎,整條手臂都是刺青的花郎,做了倭寇的走狗,倭寇叫他們花郎協,或者皇協軍,他們負責驅趕百姓,很多罪行不僅僅是倭寇在做,花郎協也在做,有過之無不及。”
曾省吾念完了第一本,這是漢城被攻陷後的第一天的慘劇,六百裡加急送回大明的塘報。
織田信長打的是倭國天皇的名義,以朝鮮國王不肯到京都參洛為由發動的戰爭,所以叫做皇協軍。
“倭寇在撒謊,他們對全城百姓說,是有人在反抗皇軍,說有人從窗口射箭,有人刺殺,有人抱著火藥與皇軍同歸於儘,這是謊言,漢城的難民沒有人敢於反抗,反抗之說,不過是借口罷了。”
“倭寇並不想抓俘虜,我親眼看到了一個百姓跪在了倭寇的腳下,不停地磕頭請求饒命,倭寇用短的刀將他刺死,而後用長的倭刀,將腦袋砍下,因為不會砍頭,砍了十幾下,腦袋仍然掛在脖子上,倭寇悻悻離開。”
“第二天,天正亮的黎明,我(陳天德)被驚叫聲吵醒,屠殺再次開始了,我外出看到了一個倭國的武士,帶著四個足輕,在追逐三個百姓,一個婦女手裡抱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嬰兒,大概四個月大,逃亡的過程中,嬰兒失手掉在了地上,眼看著活不成了,婦女被箭射死,成丁在奔跑時摔倒,倭寇追上了他。”
“我(陳天德)走上前去,出示了火牌,打算救下這個成丁,可在我走過去時,一個足輕用短刀插進了成丁的頸上,猛插了三四下,血流了一地,倭寇警告我不要多事,我和三名海防巡檢和對方對峙,最後倭寇快速交流,最後退去。”
“我從隨軍的商人處了解到,織田信長及倭國大名們要求所有入朝倭寇,不得對大明人出手,現在還在朝鮮活動的大明人很好辨認,身高馬大、有兩匹馬、還有長短兵火器等武器,所以我可以看到這些,可我看不到的呢?”
“我應該做些什麼嗎?或許,但什麼也做不了。”
“僅僅第一天,漢城就有超過兩萬多人被倭寇用各種手段殺死,我不知道倭寇要殺多久,要殺多少,但我知道殺戮不會停止,而且會愈演愈烈,一如當初他們在大明東南製造的罪行。”
“東南之安定,在海疆之上。”
曾省吾念完了第二本,他手裡還有很多很多本這樣的塘報,他看向了沉默的大臣們,繼續說道:“陳天德很小的時候被倭寇戲耍,被倭寇給去了勢,他活著就隻想滅倭,他對倭寇十分仇恨。”
陳天德的遭遇,大明皇帝都知道,這個無兒無女了無牽掛的硬漢,最大的夢想是死在滅倭之戰中。
所以陳天德去了最危險的地方,他對倭寇有著天大的仇怨,但不代表他的記錄有任何的偏頗,相反,曾省吾為了照顧皇帝陛下的感受,沒有把更惡劣的暴行念出來。
曾省吾繼續說道:“這還隻是漢城,而且是漢城的開始,這些慘劇在朝鮮的每個地方,正在發生,每屠殺一處,倭寇都會跳一種慶祝豐收的舞蹈。”
“印著家徽的和太鼓不停地被敲動,橫笛是一種發出尖銳聲音的樂器,短促而尖銳響徹天穹,遴選跳舞的武士,身上都帶著一個素色布袋,上麵寫著名字,布袋裡麵是搶來的財貨,街道的儘頭,有很多的牌位,是倭寇所謂的英靈。”
“在鉦響起的一瞬間,和太鼓被抬起來,素布魂幡被豎起,慶祝豐收的舞蹈,就開始了。”
“織田信長曾經嚴令禁止這種舞蹈,哪怕是在倭國本土,在自己家裡跳這種舞,都要被嚴厲處罰,甚至是要被斬首示眾,因為倭國大名彼此征戰,時常製造各種殺孽,時常如此慶祝,織田信長也管不住,在朝鮮的倭寇,每完成一次屠殺,就會跳一次。”
文華殿上,所有大臣都在沉默,殺良冒功在大明是一個不被允許的罪名,連寧遠侯李成梁粘上了這樣的指控,都是黃泥糊褲襠,無論如何都說不清。
都是軍兵,浙江九營在嘉靖三十四年起,因為倭患漸止,就已經開始出巡抗汛,倭國的武士,說他們是畜生都是讚揚。
表麵上是慶祝豐收,祭祀英靈,但實際上是在慶祝屠殺的典禮,對於大明明公是很難理解的,顯然織田信長也知道這樣不對,但他無法控製和約束。
朝鮮國王李昖所謂的製衡智慧,大明天兵不能太強,倭寇也不能太強的智慧,在夾縫中保存朝鮮王室的統治,其本身是以百姓為慘烈代價而實現的。
這是失道。
朱翊鈞也在沉默,他閉目良久,才睜開了眼,看著所有大臣說道:“禮部知道,督促朝鮮方麵準備足夠的大軍使用五個月的糧草,並且堆積在義州;兵部知道,下章遼東都司,寧遠侯遣有司官員點檢清楚,奏聞朝廷。”
“文淵閣擬旨,李昖失道,褫奪李昖朝鮮國王王位,即日起,由王世子光海君嗣位,積極籌措糧草諸務,若貽誤戰機,殺無赦!”
“跟這麼一群蟲豸繼續磨牙,簡直是讓世人嗤笑朕軟糯!”
“一群蟲豸!”
朱翊鈞這個命令等同於違背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間不征之國的祖訓,朱翊鈞不再遵守,而是深入乾涉朝鮮諸事,因為他作為大明皇帝,實在是看不下去朝鮮統治階級這群蟲豸了。
倭寇一直是這樣,三分人樣沒學會,七分獸性根深蒂固,連織田信長對此都一清二楚,可朝鮮號稱小中華,統治階級也如此蟲豸,是朱翊鈞不能忍受的。
要有人為漢城陷落負責,這個人就是朝鮮國王李昖,也不知道朝鮮的價值觀是何等模樣,這樣的王八蛋居然也能稱祖?這種垃圾,在中原隻會收獲罵名。
哪怕是創造了開元盛世的李隆基,在他倉皇逃離長安之後,也是被人笑話了近千年,張居正甚至多次引用李隆基的事跡,教導陛下克終之難,讓陛下引以為戒。
“臣等遵旨。”張居正站起身來,帶著群臣俯首領命,一如戚繼光所說,大明有製海權,就是做什麼都對,而倭國沒有製海權,就是做什麼都錯。
朱翊鈞看向了兵部說道:“下旨長崎總督府,要求織田信長下令全麵撤出朝鮮,如若不然,天兵必至。”
這道聖旨,其實和織田信長的國書一樣,都是不得不說的謊話,大意就是,如果織田信長撤軍,大明軍就不去了。
織田信長是決計無法撤軍的,他就是下令,也撤不回來,而天兵必至,並不是宣戰,而是宣戰前的警告,誓師出征的檄文,才是宣戰。
倭寇在短短十九天內,就製造數十起無差彆屠殺的慘案,朱翊鈞的命令,在加速戰爭的流程。
李舜臣在麵聖的時候,說萬望大明天兵解朝鮮萬民於倒懸,大明皇帝初聽這話,還不以為然,現在反而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大明軍對於朝鮮人而言,的確是天兵,的確是解救他們於倒懸。
這一日的廷議,大明大臣們和皇帝,達成了一致,推動加速戰爭的流程,廷議之中,有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那就是大明海防巡檢,居然可以在敵占區裡,光明正大的活動,而倭寇居然真的執行了軍令,不對大明海防巡檢動手,不是倭寇令行禁止,而是倭寇也不敢動手。
因為海防巡檢的身後站著十萬水師,遊龍號就停在濟州島的海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