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代表陛下還信任他,還讓他做事,他還有用,他自然是底氣十足,他身後是皇帝,在這文華殿廷議上,他代表的就是皇權在和文臣撕扯。
“陳洪交待,乃是前內閣首輔高拱授意其作為。”馮保不輕不重的扔出了一句話。
此話攻擊力極強,群臣立刻沉默了下來,文華殿內極為安靜,隻有小皇帝在月台上翻書和大黃色的羅幕被風吹動的聲音。
馮保在這文華殿內咬人是極為合格的,彆看他負傷了,但是攻擊力依舊強橫無比,三兩句話,堵得群臣不能說話,還把刀捅進了文官們的心窩子上。
高拱,前任內閣首輔,高拱當國時,提拔了很多的晉黨,高拱要是被扣上刺王殺駕的謀逆大罪,高拱提拔的那些晉黨,都要倒黴。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到了左邊第一位上的內閣首輔張居正的身上,隆慶皇帝大行之前,任命了三大顧命輔國大臣。
高儀死了,高拱倒了,現在,就隻剩下張居正了。
張居正的態度非常重要。
此時的首輔在翻動著案卷,查驗著北鎮撫司衙門提供的書證、物證、人證。
這個案子,緹騎辦得雷厲風行。
戚繼光是張居正的人,兩個人關係甚篤,若是這歹人王章龍,真的是戚家軍出身,戚繼光少不了麻煩,就連張居正也要牽連其中。
但是緹帥朱希孝把證據找的十足,這個傭奴在京中生活十數載,生活的軌跡極為清晰,錦衣衛本來就式微,這好不容易撈到了個差事,自然不能辦差了。
戚家軍、戚繼光洗脫了嫌疑,這案子,張居正就可以置身事外的去處置。
置身事外,對於首輔而言,何其的重要?這便有了更多的進退空間。
打一開始,張居正就不信,不信戚家軍出身的刺客,連個十歲的稚童都殺不了,連個宦官張宏都對付不了,戚家軍不到六千人,人人悍勇至極。
至於東廠拿來的書證、物證、人證,張居正隻是簡單的翻看了一下,便合上不再多看。
至此,張居正其實也清楚了整個案子的脈絡。
陳洪是隆慶皇帝在時,宮裡的老祖宗,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主,禦馬監太監,可謂是權勢滔天,橫行無忌,隆慶皇帝大行,陳洪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權柄,而陳洪和高拱二人私交極好,陳洪一倒,高拱也跟著倒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莫過如是。
歹人王章龍的確是陳洪找的,陳洪想要借此契機再起,讓暴怒之下的太後,直接把馮保這個第一責任人給殺了,陳洪好借此恢複他滔天的權勢。
但是陳洪顯然錯估了馮保的受信任程度,雖然陳洪計策得逞,馮保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馮保沒有死,那死的就隻能是陳洪和他那些個黨羽了。
現在的問題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在給高拱潑臟水。
“曆曆有據。”張居正合上了案卷,開口說道:“三法司會審王章龍案吧。”
張居正在案卷上寫下了自己的意見,拿出了印章齊縫書押,交給了張宏。
乾清宮太監張宏端著案卷,放到了皇帝陛下的禦前,等待著皇帝用萬曆之寶。
朱翊鈞看著那塊萬曆之寶,這是他的玉璽,李太後碰不得、馮保碰不得、張居正也碰不得,外廷之事的確是張居正做主,但是朱翊鈞要是不用印,這事兒,辦不了。
萬曆十三年後,萬曆皇帝開始怠政,朝中闕員大半,萬曆皇帝就是不用印,朝臣半點辦法也沒有。
這就是大明帝製的製度設計,離了皇權,萬事皆休,大明什麼事都辦不了。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和馮保,牢不可破的政治聯盟,是個謬論。
高拱到底有沒有問題,張居正對於此事的態度隻有一個,那就是曆曆有據。
若是高拱有問題,就辦,若是三法司會審之後,高拱沒問題,就不辦。
張居正和高拱隻是政見有彆,拱掉高拱,隻是為了自己實現自己的抱負,完全沒到生死的地步。
馮保麵色變了變,終究是沒有多言,張居正的態度很中性,這一次並沒有站在馮保一方說話,而是三法司會審王章龍刺王殺駕案。
三法司為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錦衣衛和東廠協理,牽頭的是三法司。
這案子交到了外廷,高拱便死不了。
朱翊鈞拿起了朱筆批紅,而後將萬曆之寶蓋上,刺王殺駕案,開始進入了下一個流程,審問。
張居正繼續主持廷議,而這一輪的廷議,涉及到了大明朝方方麵麵,戶部的財稅、兵部邊方、刑部刑名要案、禮部的提學、工部的營造,以及吏部的考成法。
考成法就是績效考核,能者上,庸者下,製度設計已經形成了雛形,但仍在商議之中,給百官們套籠頭,百官們自然不樂意,大家論資排輩時間久了,怎麼肯內卷呢?
但是張居正執意推行,那就隻能將製度完善。
朱翊鈞一直在讀書,廷臣們形成了決議,就遞給張宏送到禦案前用印,朱翊鈞看完之後,就會用印,他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
廷臣在議事,小皇帝在讀書,日上三竿時,朱翊鈞這論語已經能默讀幾段,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陛下,廷議散了。”張宏提醒著陛下,廷議結束了,二十七位廷臣起身見禮,離開了文華殿。
張居正站在台下,負手而立,俯首說道:“陛下,臣為陛下解惑。”
“元輔不用看書就可以講授嗎?”朱翊鈞停筆,看著兩手空空的張居正問道。
張居正頗為恭敬的回答道:“臣是個讀書人。”
“論語的論為何讀陽平聲[lún],而不讀去聲[lùn]呢?”朱翊鈞提出了自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