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下諍臣以何人為首?(1 / 2)

張居正現在一聽到這一句朕有惑,就是頭皮發麻,陛下您能彆有疑惑了嗎?!

張居正十分誠懇的說道:“陛下,臣…為陛下解惑。”

張居正其實很想說,他不能解惑,陛下您能不能換個符合你這個年齡的問題啊!問的這些問題,都是一個個理想和現實、理論和實踐的悖論,這問的張居正都有點不那麼自信了。

朱翊鈞瞪著大大的眼睛,平靜的問道:“朕曾聽聞,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土匪就像是梳子一樣劫掠,可是這軍卒行軍過境,則像是蓖子(梳虱子的密齒梳)一樣,搜刮的乾乾淨淨。”

“戚帥南平倭寇、北拒胡虜,約束軍兵嚴苛,不肯擾民一絲一毫,踐踏百姓一根稻穀以斬首論,南兵為當世雄兵。”

“倭寇橫行東南,狼煙遍千裡,民不聊生。”

“胡虜強掠西北,征伐十五年,軍民流離。”

“戚帥執掌南兵,南征北戰,可廷議之上,則是議論非非,以綴疣,多餘無用之物論之,戚帥及他執掌南兵,真的是綴疣嗎?”

“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張居正極為鄭重的回答道,意思是戚繼光不是綴疣,如果是他也不會讓戚繼光進京領賞了。

朱翊鈞立刻開口問道:“元輔先生,以德何以治國?”

按照天下九經,修文以柔遠人的說辭,隻需要修德就足夠平息倭患和北虜南下了。

隆慶和議、俺答封貢,看似是修文以柔遠人的大勝利,但若非在宣府、大同和俺答汗帶領的北虜打了十二年,硬生生把北虜打成了筋疲力儘,若非此時戚繼光領三鎮總兵官,在薊州雲集十萬強兵,北虜會不會再次南下,劫掠關內?

一定會。

所以,小皇帝問,如何以德治國。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俯首說道:“陛下,臣不知。”

朱翊鈞又唰唰的寫了幾筆,開口說道:“道德是最高追求,以德服人,以德治國,都是一種追求,是所有人心之所向,但是仍然要製定律法政令來約束,法,興功德震懾罪惡,律,定框架止爭執,令,令人知事。”

“道德在內,而律法在外,應當以律法限製人的行為,以政令來治理國家。”

“謂曰:德定於上、法化於下,因事而製禮,當事而立法;道之以德,以律製人,齊之以禮,以法治國。”

朱翊鈞的觀點是以律製人,以法治國,對應的則是以德服人、以德治國。

他的觀點其實不稀奇,他不否定孔子說得對,將孔夫子的仁德高高舉起的同時,再討論實踐的問題。

漢宣帝曾經說過,漢家製度,王道霸道糅之,更簡單直白一些,就是儒皮法骨。

披著儒家道德的大旗,做著法家約束人的事兒。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這種理論和實踐並重的思考,讓張居正思考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神明夙悟,真天縱也。”

講筵還在繼續,在皇帝和首輔的一問一答中,一個時辰的時間,過得飛快。

朱翊鈞收起了所有的草稿紙,微微欠身,結束了今日的講筵。

“恭送陛下。”張居正長揖,等到陛下離開後,大明首輔才走出了文華殿,正中午的陽光的照耀之下,讓張居正有些炫目,隻是稍微停頓了片刻,他露出了一絲笑意,端著手,邁著四方步,四平八穩走向了文淵閣。

小皇帝認真起來,果然讓人非常放心,張居正已經看到了小皇帝的明君之相。

大明儒學士們,早就不在乎孔夫子的話究竟何意,大明皇帝何必在乎呢?

張居正是個循吏,他的政治主張也是:重用循吏,而慎用清流。

循吏,就是守法循理的官吏,懂得變通、知道如何做事,做成事的更注重實踐的官吏;

清流,指那些遇事不講變通,一味尋章摘句、吹毛求疵、小題大做的官吏;

張居正是個循吏,他剛進文淵閣,就看到了中書舍人抱了一大堆的奏疏進了文淵閣內,這些奏疏,都是搭救雒遵、景嵩、韓必顯的奏疏。

一個時辰的時間,足夠大明的科道言官們反應過來了,三個言官彈劾一部大臣,遭削官身回籍閒住,大明科道言官們不搭救才是奇怪。

張居正打開了這些奏疏,思考了良久,並未下筆,而是每一封奏疏上,都貼上了一張空白的浮票。

他不太方便說話,譚綸是他張居正的人,處置雒遵、景嵩、韓必顯是陛下的決定。

空白浮票,其實是他知道如何解決,但是他不能說。

科道言官要搭救被削了官身,回籍閒住的雒遵、景嵩、韓必顯。

言官們上的奏疏,很快就流轉到了司禮監內,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們,對這些奏疏,統統畫了叉號,這是陛下第一次對外廷官員做出了處置,作為司禮監的太監們,守護皇權,就是太監們的天職!

這些奏疏最後流轉到了乾清宮內被李太後看到的時候,小皇帝正在咬牙紮著馬步。

站樁是一件很累很累的活兒。

李太後看著幾份奏疏看了許久,這是大明的糾錯機製在發揮作用,大明皇帝的決定,科道言官有權發言議論,而且這些奏疏說的很有道理,讓李太後有些猶豫不決。

禦史王時舉說:大臣腹心也應當保護,以培國家之元氣;言官耳目也亦當愛惜,以伸國家之正氣。

大臣作為國家心腹,需要保護,這是國家的元氣,但是科道言官們是皇帝的耳目,就不應該愛惜了嗎?培養國家正氣了嗎?

今天信任大臣,而挫敗言官,是輕耳目之臣,讓腹心大臣安心,難道陛下隻要元氣,不要正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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