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登大位聞遷安伯連戰告捷,勝不妄喜,自成兵起,大小數百戰未嘗敗績,胸中有韜略、腹中有淵洿,將軍謀勇絕倫,南北驅馳為國奔波,朕嘗責遷安伯為京營總兵官,倚毗為朕之股肱心膂,克濟大勳,今邊胡未殄,朕實憂其擾,期勳萬裡長城之寄,再耀我大明軍威。”
“欽此。”
馮保讀完了聖旨,小黃門將聖旨卷了起來,朱翊鈞站起身來,來到了戚繼光的麵前,拿過了一把劍,開口說道:“戚帥,朕賜你天子劍一柄,專事京營振武之事,可斬佞臣不法。”
“勿以三軍為眾而輕敵、勿以受命為重而必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勿以辯說為必然。”
戚繼光接過了天子劍,再叩首朗聲說道:“臣謹遵聖誨,謝陛下隆恩。”
“戚帥免禮。”朱翊鈞又將京營總兵官的印綬、聖旨都遞給了戚繼光才開口說道:“辛苦戚帥了。”
“臣定當肝腦塗地,為陛下前驅!”戚繼光鄭重其事的許諾。
戚繼光敗過,剛到浙江抗倭的他三戰連敗,但是自從戚繼光練兵有成之後,大小數百戰從未有過一敗,他做到了勝不妄喜,敗不惶妥。
朱翊鈞賜給了戚繼光一把劍,而此時戚繼光離皇帝隻有尺距,若是戚繼光欲要犯上作亂,拔出劍就可以把小皇帝一命嗚呼。
其實拜征虜大將軍,按照大明的禮法,應該授予斧鉞,皇帝手握鉞刃,將柄授予大將軍,而後對大將軍說,從此以後,上至天者,將軍皆可製;而後皇帝再拿斧頭,握著柄,將斧刃授予大將軍,說:從此以後,下至淵者,將軍皆可製。
當初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徐達領兵北伐滅元時,就曾拜徐達為征虜大將軍,授斧刃鉞柄,上至天者,下至淵者,皆可製,令徐達征討胡元。
戚繼光這個大將軍,隻是京營總兵官的雅稱,並不是重號將軍,所以就沒必要搞那麼大的陣仗。
“戚帥,朕寶岐殿的番薯都收刨了,收獲頗豐!”朱翊鈞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戚繼光這個好消息,戚繼光告訴過他,將士們吃飽了飯,就能禦敵。
吃不飽那一切免談。
戚繼光笑的很是燦爛,他不是笑自己終於從邊方調入了京營,也不是笑自己升官發財撈到了天子劍一把,戚繼光對這些其實不是很在意,他是由衷的高興,大明小皇帝真的很認真的在重振大明軍威,他心中那個不甘心、那個期望的火苗,愈加旺盛。
戚繼光將天子劍遞給了張宏,俯首說道:“臣為天下賀,為陛下賀。”
天子劍要等離開了陛下三丈以後,再領走,這是恭順之心。
雖然戚繼光隻需要一拳,就能把十歲人主的小腦袋,打的四分五裂。
“成國公病危,戚帥先過去探病吧。”朱翊鈞並不打算讓戚繼光變成孤臣、獨臣,既然已經是勳貴了,那就送送前任勳貴。
戚繼光笑容滿麵的說道:“臣遵旨。”
“大家也都散了吧,各忙各的。”朱翊鈞小手一背,心情愉悅的邁著四方步走上了月台,他還有講筵要做。
張居正等到廷臣離去,侍讀、侍講、展書、讚禮官就位後,俯首說道:“臣為陛下解惑。”
“嗯。”朱翊鈞今天心情很好,不打算掄大錘了。
戚繼光和朱希孝匆匆趕往了成國公府,朱希忠的狀態更差了幾分,但是,看到了弟弟和戚繼光,略微急切的往前湊了湊。
朱希忠示意戚繼光近前些,看到了戚繼光配天子劍,才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笑容,抓著戚繼光的手說道:“好好好,遷安伯,做事要講勢,勢是什麼?勢是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便是這人和,我等了一輩子,終究是沒等到人和的那一天。”
“不要辜負了陛下期望,呼,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固。”
“謝成國公教誨。”戚繼光趕忙答應,正打算開口謝成國公的舉薦,朱希忠的手卻從戚繼光手中滑落,隨意的耷拉在了榻前,朱希忠帶著笑容,閉上了眼睛。
“哥!”朱希孝往前急走了一步,年輕時候護持嘉靖皇帝出火場,胡虜南下,守備京畿的成國公,因為舊傷複發,已然離世。
朱希忠一輩子都在等人和,他等了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終於等到了張居正,他等過了嘉靖、隆慶,也終於等到了當今陛下,他在等,在等大明新的京營總兵官到來,當朱希忠看到是戚繼光後,最後一股心氣一散,了無牽掛,溘然長逝。
朱希忠臨終前,看到了希望,這是對他一生最大的寬慰。
成國公去世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京師,庚戌之變中,成國公部署諸將卒,晝夜捍禦,守住了京師,沒讓俺答汗攻破,守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翊鈞聞訊輟朝三日,以示哀悼,令禮部擬定諡號,禮部擬恭靖,張居正請命,請皇帝追封成國公定襄王。
在成國公大行之日,戚繼光上奏請遴銳選鋒一萬餘,於北土城組建京營。
晚秋的風愈加凜冽,文武百官都等在在承天門外。
今天,是提舉將才考校武藝之日,按照之前廷議,小皇帝要親自前往北土城主持考校之事,所以百官等在承天門外等待著皇帝陛下的儀仗。
晨鐘敲響,鼓聲陣陣,承天門緩緩打開,朱翊鈞從裡麵走了出來,他不喜歡坐轎,車駕停在承天門外。
“臣等拜見陛下。”諸多臣工行禮。
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笑著說道:“免禮,免禮。”
“臣為陛下前驅。”戚繼光走到了白象麵前,兩三下就上到了白象身上,為王前驅的先導車,先導車之後還有一個指南車。
禮部尚書萬士和趕忙大聲喊道:“奏樂!”
教坊、太常寺的樂伎開始吹奏,恢弘之音在整個長安街上響起,而一群舞姬在一個平車上,翩翩起舞。
朱翊鈞站在大駕之上,隻看到了一眼看不到頭,烏央烏央的人頭攢動,而張居正站在車駕的正後方,等待著皇帝的儀仗。
車隊的最前麵是扛著屈刀的騎卒,白象拉著的象車為先導,之後是大紅袍的緹騎,他們身著飛魚服扛著儀刀,威風凜凜。
正中是一盞大旗,由戚繼光扛著,那是皇帝陛下的龍旗大纛!
“元輔先生上車來。”朱翊鈞笑著說道。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君臣有彆,臣不敢僭越。”
“那就走吧。”朱翊鈞也沒強求,元輔想鍛煉身體,那就讓他腿著去吧!小皇帝走進了輅車之內。
“天子出巡!”馮保見陛下已經在輅車上坐穩,一甩拂塵,大聲這吆喝著。
鼓聲、鑼聲,聲聲震天穹,小皇帝迎著第一縷朝陽,儀仗向著北土城而去。
悠揚的號角聲傳來,朱翊鈞的儀仗駛入了北土城內,沒過多久,小皇帝就感覺到了無聊,雖然名義上是他主持考校,但實際上,他所在的武英樓,距離校場的距離很遠,至少有二裡地,連戚繼光的臉都看不清楚。
“流於表麵,虛浮於事,元輔先生說考成法,就是為了防止吏治之中的這種陋習。”朱翊鈞非常不開心的說道:“這不是流於表麵,虛浮於事嗎?請朕主持考校,結果朕連人都瞧不見。”
張居正侍立在左側,頗為誠懇的、理直氣壯的說道:“陛下幼衝,人多手雜。”
嘉靖二十一年以來,大明皇帝第一次離開皇城,意義重大,張居正為了這次皇帝離開京城準備了長達四個月的時間,為了防止再失火,張居正甚至把大臣們都叫來了,要點火,大家一起被燒死算了。
皇帝到了,就行。
一步一步走,一點一點來,大明的皇帝近三十年沒離開過皇宮了,要是出點什麼紕漏,張居正難辭其咎。
“馮大伴,把朕的千裡鏡拿過來。”朱翊鈞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千裡鏡,是朱翊鈞為了登高望遠,特意製作的小發明,把透光性極好的玻璃磨出來,放到兩個套筒裡。
難見廬山真麵目,撥霧還賴老磨工。
修磨刀剪、磨鏡,街上時常有老磨工走街串巷,需要就可以呼喚他們磨剪子、磨刀、磨鏡,為了這架千裡鏡,馮保可是找了不少的老磨工。
馮保帶著兩個小宦官找好了位置,固定好架子,而後將鏡筒放在了架子之上,才小心的打開了兩端的防塵蓋,對著陛下俯首說道:“準備好了。”
“此物…”張居正看著這東西,他還真沒見過。
馮保底氣十足的說道:“此物名曰千裡鏡,前鏡不對日光,日光眩目,會傷害眼睛,鏡光反昏也看不清楚,須於暗處置架,鏡必置架,千裡鏡才不搖動。”
“視欲開廣,挪動動鏡床,左右上下,絕對不能快,要慢慢來。鏡麵勿沾手澤,倘蒙塵垢,以淨布輕輕拂拭,勿用綢絹揩摩,否則就磨花了。”
“何用?”張居正聽這東西使用起來如此的繁瑣。
馮保站直了身子,侃侃奇談的說道:“遠視山川河海、樹木村落,如在目前。若十數裡之內、千百步之外,取以觀人鑒物,如同當麵。”
“就是望遠用的。”朱翊鈞笑著說道:“元輔先生試試?”
張居正將信將疑,朱翊鈞找了個凳子,指著鏡筒說道:“看不清近處的人,需要把後鏡略伸,把鏡筒延長,看不見遠處的人,需要後鏡略縮,把鏡筒縮短,自調為得,慢慢拉伸。”
“這…”張居正試了試,調整好了鏡筒長短後,就看清楚了戚繼光的臉,非常清晰,就像在眼前一樣。
朱翊鈞搞這個也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張誠從月港回來的幾件玩具之一。
一個放大鏡,可以夏天烤螞蟻的放大鏡,一個縮小鏡,通過這兩個鏡片看人,可以把人放大和縮小,頗為有趣,就是宮裡太監出差給小皇帝帶的玩具。
張誠一共帶回來十幾麵顏色各異的放大鏡縮小鏡,有一次張誠將兩塊疊加之後,卻可以看清遠處的景物,張誠有些嚇壞了,以為自己要開天眼了,惶惶不安了好幾日。
直到試了好幾次,才發現其中關鍵。
武英樓這台千裡鏡製作用可是耗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從挑選透光玻璃開始,就是精益求精,一共製作了幾十台,才算有一台能用。
朱翊鈞頗為感歎的說道:“水晶無論多麼透亮,對著陽光看,都會有淡淡的、均勻的、細小的橫紋或柳絮狀紋理,兩塊疊加很容易影響視線,開始的時候,找不到那麼透亮的玻璃,有孔洞、氣泡等等,朕都打算放棄了,馮大伴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這才算是有了。”
馮保頗為謙虛的說道:“燒玻璃的工匠有恭順之心,妙手偶得。”
工匠們翻閱了景泰年間的工匠曹昭寫的《格古要論,才從‘罐子玉’中找到了排氣眼的法子,而玻璃在《格古要論中也有記載,玻璃:出自南番,有酒色、紫色、白色、明瑩,潔亮明瑩。
即便是找到了辦法,這麼晶瑩透亮的玻璃,攏共就燒出了四十多片,最終做成了麵前的千裡鏡。
“奇物也。”張居正頗為讚歎的說道。
這東西要是能小型化、便攜化,那對戰爭的影響,將是舉足輕重的。
朱翊鈞看向了校場,戚繼光為總裁、馬芳、俞大猷為副總裁,考核這數百名四品官及以上推舉的將才,這裡麵最次為武舉人出身,也有武進士。
而朱翊鈞很快就注意到一人身上,他對著馮保說道:“去問問那試斬第四排第三人,是何許人也?”
馮保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俯首說道:“陛下所問之人,是遼東總兵官李成梁長子,李如鬆。”
正所謂:寶岐司設於西苑內,戚繼光拜帥文華殿,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啪!感謝書友“異史公”1500點打賞,謝謝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