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郎機人是西班牙人,這個大明接觸不多,他們的船長和呂宋總督剛剛在月港和大明發生了大帆船交易,四百萬兩白銀抽分了二十四萬白銀。
兩個都來自泰西的國家,一個從東一個從西,都能到大明,這是為什麼?
朱翊鈞作為一個富有求知欲的小皇帝,小皇帝不懂就問,這倆國家在哪裡?
朱翊鈞是知道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地理位置,同樣也知道地球是個球,從東從西都到大明,但是朝臣們不知道。
群臣緘默。
萬士和俯首說道:“陛下,大小佛郎機國,不過是番邦小國不值一提,西北極邊海夷罷了,不聞王化更不通禮儀,不足為慮。”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問道:“萬尚書,不足為慮?”
“大弗朗機人的一個船長,船上貨物除外,就有超過了四百萬兩的金花銀,萬尚書,四百萬金花銀,都能不足為慮,我大明已經富碩到如此地步?朕德涼幼衝,你就是這麼哄孩子嗎?”
“臣不敢!臣有罪,還請陛下寬恕。”萬士和嚇得趕忙跪下請罪,這罪名要是坐實了,他就是欺君了。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冷冰冰的問道:“萬尚書知道大小弗朗吉在哪裡嗎?”
“臣誠不知。”萬士和跪在地上回答了這個問題。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語氣不善的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這個禮部尚書,還要朕一個小孩,來教伱論語不成?”
“你不是禮部尚書嗎?鴻臚寺歸你管,大小佛郎機在哪裡,你不知道?你這個禮部尚書是怎麼當的?”
“祖宗成法你不知道,論語你都沒學明白,管鴻臚寺卻不知道海夷究竟在何方,你每天都在做什麼?”
“你入朝這兩個月以來,每到商議到有可能損害縉紳利益時,你都在胡攪蠻纏,被戶部罵,被兵部罵,被總憲罵。”
“你在給大明當官?還是在給縉紳當官?”
“臣臣…”萬士和被小皇帝問的沒法回答,小皇帝聽政,他說的每一句話小皇帝都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每到涉及到縉紳的事兒,他都會跳出來。
“回答朕!”朱翊鈞的語氣更加冰冷,看著萬士和說道:“抬起頭來,看著朕,回答朕,你在給誰當官?”
“大明,還是縉紳?”
朱翊鈞省略了前麵的問題,單獨問這一個問題,問得多了,萬士和回答不上來。
朱翊鈞隻是想開口提醒下大明明公們,注意海外發生的改變,倭國正在走向統一,大小佛郎機從東西兩個方向而來,相繼攻破了果阿、滿剌加、呂宋等朝貢國,大明十五個不征之國,已經滅了三個了。
萬士和非要出來說:皇帝就不該知道這兩個海夷國家在哪裡,反正都是些蠻夷小國,不足掛齒,這不是找罵這是在做什麼?
張居正作為托孤大臣,作為帝師,皇帝但凡是有疑問,張居正就是撓禿頭了,都要想辦法解決問題。
萬士和跳出來說,陛下不用知道,他算老幾,要求皇帝不用知道!
“臣在為大明當官。”萬士和硬著頭皮回答道。
朱翊鈞嗤笑了一聲,整個文華殿都能聽到小皇帝這略顯輕跳的笑聲,但是沒人跳出來指責小皇帝失儀,因為應該質疑小皇帝失儀的明公,禮部尚書萬士和在地上跪著請罪,小皇帝的嗤笑在嘲諷萬士和。
小皇帝搖頭說道:“切,你自己信嗎?你問問咱大明的明公們信嗎?你問問讚禮官,糾儀官們信嗎?”
“朕不問了,再問,你回去就該自殺了,到時候,朕又得一個薄涼寡恩的名聲。”
“起來吧,好好想想,這個禮部尚書,到底該怎麼當,彆整天就知道收銀子,胡言亂語,當國者政以賄成,你貴為大明正二品大員,你聽聽你那些個話,你不覺得寒磣,朕覺得寒磣,朝廷都覺得寒磣。”
萬士和跪在地上,是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撞柱也不是,不撞柱也不是,回去自殺也不是,不自殺也不是,他隻好顫顫巍巍的說道:“謝陛下隆恩。”
“所以,諸位明公,這大小佛郎機究竟在何方,為何他們都在泰西,一個自東而來,一個自西而來呢?”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容臣弄明白了,再奏稟陛下。”
“不急,繼續廷議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露出了個笑容,恢複了自己陽光開朗的形象,元輔就很順眼,他不是在跟元輔發脾氣。
元輔先生每次都是把自己的認識世界敲碎了,再重構一次,也要回答小皇帝的問題,這是恭順之心,這是君子。
萬士和就是欠罵!
朱翊鈞不親政,不追著萬士和罵,萬士和自己挑出來,那朱翊鈞這一拳皇極碎地拳,萬士和就不得不嘗一下了。
張居正這才坐下,看著萬士和麵色不善的說道:“陛下有惑,理應解惑,什麼叫不值一提,不足為慮?三個月弄明白這個問題,若仍然不肯據實奏稟,欺君之罪,你擔待不起。”
“是!”萬士和那是汗如雨下,不停的用手擦著汗,早知道文華殿廷議是這麼難的一件事,就不做廷臣了,廢了那麼大的勁兒,終於做了廷臣,天天挨罵,挨罵就挨罵,總是被人一句話罵的還不了嘴。
馮保嘴角勾出了一絲笑意,很快這絲笑意開始擴散,他歪著頭,手肘支著扶手,捂著嘴笑,而後終於笑出了聲來。
“馮大璫,這裡是皇極殿。”譚綸滿臉笑容,極為善意的提醒著馮保,皇極殿上是有糾儀官的。
“謝大司馬提醒,不是,我一般不笑的,實在是…”馮保搖了搖頭說道:“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ní],小車無軏[yuè],其何以行之哉?”
“夫子說,做人立心要誠實,這是萬事的根本,人若無了信實,便事事都是虛偽,車有輗軏方能行,人有信實方自立,存心不誠,言語無實,則人人皆賤惡之!”
“夫子誠不欺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搭什麼話啊,人人皆賤惡之,不過是因為自己賤惡自己導致的罷了。”
皇帝罵完了人,馮保狠狠的補了一刀,讓萬士和見識下什麼叫做人心險惡。
十歲小皇帝都騙,還是不是人!
張居正略微思考了下,發現他好像也不清楚,這泰西究竟何方,距離大明多遠,都從泰西出發,一個向東一個向西,為何都能到大明來,而且這個問題,好像很難搞清楚。
沒關係,一步一步來就是了。
廷議仍在繼續,小皇帝繼續聽政,廷臣們吵吵嚷嚷,唯獨萬士和始終一言不發,羞愧的低著腦袋。
致仕和自殺都不能,致仕的話,顯得皇帝薄涼寡恩,朝廷用人如兒戲,因為羞辱而致仕,致仕後反而更加羞辱了。
彆人說起來,咱大明的禮部尚書萬士和,他因為什麼致仕或者羞憤自殺了啊?
被十歲人主罵的抬不起頭,被小皇帝罵的羞愧難當,被罵的恍恍惚惚,不知歸路,那更加恥辱了。
廷議終於結束,群臣見禮拜彆皇帝。
“臣等告退。”諸位臣工見禮後都打算離開,萬士和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麵色蒼白,忽然身體一個踉蹌,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宣太醫!”朱翊鈞一看這架勢,還以為萬士和要碰瓷,示意去把太醫找來,看看究竟什麼情況。
陳實功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文華殿內,搭了搭脈,而後又翻了翻萬士和的眼皮,從藥箱裡拿出了一塊飴糖,塞到了萬士和的嘴裡,用水服下,沒過多久,萬士和才麵色蒼白的站了起來。
陳實功俯首說道:“萬尚書是早上沒吃飯,這才倒下了的。”
“起晚了?”朱翊鈞沉默了片刻,找到了事情的真相。這入了冬,天亮的晚,萬士和早上起的都有點晚,早上沒吃飯,低血糖,再加上在文華殿上這一頓刺激,萬士和才倒在了地上。
萬士和也沒否認,無奈的說道:“臣有罪。”
“行了,走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萬士和可以離開了。
這種殿前失儀的事兒,本該廷杖的,屬於非刑之正,可罰可不罰,全看皇帝心情。
大明打廷杖,那是給臣子加資曆,嘉靖三年,因為大禮儀的事,廷杖打死了十六個臣子,年輕的、政治經驗不足的嘉靖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之中。
朱翊鈞不在乎這些小事,就萬士和這個禮部尚書,能做的不那麼惡心人,就謝天謝地了。
張居正也不待見這個萬士和,當初陸樹聲致仕的時候,張居正和楊博兩個老油條,坐在一起扒拉了下大明的人才庫,看來看去,萬士和已經是最好的那個了。
彆的人被這般罵了,不是認錯,而是大鬨文華殿,撞柱之類的戲份都能表演出來,若是能撈到一頓廷杖,那更是引人交口稱讚!
還不如萬士和。
張居正看廷臣們離去,才俯首說道:“臣為陛下解惑。”
“先生知道彩虹是怎麼形成的嗎?”朱翊鈞笑著問道。
張居正想了想俯首說道:“《易曰:虹者,陰陽交接之氣,蓋雨日共成虹;《夢溪筆談言:虹乃雨中日影,日照雨則有之,背日噴乎水,成虹霓之狀。《禮記·月令曰:季春之月,虹始見,孟冬之月,虹藏不見。”
背對著太陽,用力噴水,就能形成彩虹。
朱翊鈞笑著說道:“季春之月,為三月,孟冬之月,為八月,先生說,八月以後彩虹就看不見了,先生隨朕來,朕帶你先生看彩虹。”
“啊?看彩虹?”張居正呆滯的看著小皇帝,這又是作什麼妖?這又是鬨得哪一出?不務正業的小皇帝,又搞出了什麼新奇的把戲來。
朱翊鈞一邊走一邊說道:“宮裡的宦官,都以為張誠獻千裡鏡,媚上獲得了前往鬆江府處理徐階還田的肥缺,就開始搗鼓這些個玻璃片,這還真給他們搗鼓了出來一些稀罕玩意兒,這看的稀罕,就帶元輔一起看看。”
“到了,這是暗室,隻有一個小孔,陽光可以透過那個小孔射進來。”
朱翊鈞站定,這是他極為簡陋的光學試驗室,暗室,位於文華殿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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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