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論語說: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孔子很少談到利益,卻讚成天命和仁德。
大學於通篇說: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孔孟、大學等等的標準去看,張居正是個小人,他當國家而務財用,張口閉口就是功利,手段狠辣而眥睚必報,也很少談起仁義。
葛守禮明明握住了張居正的死穴,高啟愚鄉試案,葛守禮明明隻要追擊下去,再聯合晉黨的禮部尚書萬士和,糾結一番言官諫,張居正真的很難很難如此輕易的過關,哪怕是小皇帝明語支持。
但是葛守禮還是壓製住了晉黨言官,不讓他們對這件事深談。
孔子為政,先言足食管子霸佐,亦言禮義生於富足。
因為大明朝廷真的窮,窮到仁義這個東西對於朝廷而言,太過於奢侈了。
張居正教出來的徒弟,大明皇帝也是小人。
所以高啟愚請罪的時候,朱翊鈞把高啟愚貶斥到了蘇州府溧陽縣,去把馬一龍墾出的田收回來。
自從徐貞明說起了馬一龍墾田被侵占之後,小皇帝始終在小本本記著這一茬,高啟愚做好了這件事,小皇帝就會真的原諒他。
“拜見陛下。”徐貞明趕忙見禮,大明皇帝對農事真的非常的心,每天都要來看看。
“免禮,今天忙點什麼?”朱翊鈞看著徐貞明笑著問道。
“做番薯澱粉。”徐貞明言簡意賅的回答道。
對於番薯的食用,一共有三種。
鮮食、切片曬乾長期保存、做澱粉。
而今天徐貞明要給小皇帝獻出的祥瑞,就是把番薯澱粉,做成澱粉,澱粉可以進一步的加工為涼粉、粉條、粉坨、飴糖等等等。
已經完全洗好的番薯被一筐一筐的抬了來,放在了一台奇怪的桶之前,這個木桶外麵帶著一個帶搖把的木輪,而桶內,帶著一個刺輥,朱翊鈞看著木桶有些奇怪的問道:“這是個什麼?”
徐貞明也解釋不清楚,直接開口說道:“乾活。”
說一千道一萬,不如乾一次。
洗乾淨的番薯被不斷扔進了這個桶內,而後徐貞明不停的搖動著搖把,帶動木輪轉動,而桶內的刺輥開始轉動,蹦蹦跳跳的番薯,被刺輥粉碎成絲狀。
這些絲狀的番薯被放到了旁邊的臼中,兩個人舉著一個木錘對番薯絲開始敲打,直到成為一種漿糊狀。
對番薯漿糊加些許的水,而後過吊包開始過濾,吊包由兩根十字交叉的木棍固定,四角掛好了吊網,吊網乃是棉製,極密。
番薯漿糊被過濾之後,殘渣堆積在了一旁,而吊包之下,則是白色且均勻的漿糊。
朱翊鈞也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四處乾活,一直在試,這些個工具,並不需要很大的力氣。
“刺輥是鋼木合製,主要是木頭製成,釘齒為鋼製鋒利,吊網極為簡單,是棉線密織。”徐貞明對著白色均勻的漿糊說道:“一天之後,澱粉就沉澱好了,而後去細小渣滓過細蘿,去渣滓過細蘿,直到沒有渣滓後將澱粉塊,掛布包控水,風乾,就得到了澱粉。”
“這些個渣滓,可以用來釀酒。”
朱翊鈞第一次知道地瓜燒,原來是用紅薯渣釀出來的,而不是紅薯釀的。
徐貞明讓人呈來了已經做好的澱粉,質量乘,澱粉在大明也叫飴糖,是一種十分普遍的食材,而且十分耐饑,也有一斤粉兩斤糧的說法。
番薯鮮食保存期太短了,相比較傳統作物,番薯的保存始終是個難題,一旦生芽,就容易食物中毒,即便是切片風乾,也有受潮的風險,把能做成澱粉,渣滓能夠釀酒,就可以節約很多的糧食。
如何快速製備番薯,也是徐貞明自從番薯收獲開始種豆養地之後,除育苗之外,最重要的工作。
現在徐貞明做成了。
“此物極好,送於元輔先生食用。”朱翊鈞看著那些做好的澱粉,笑容滿麵的對著馮保說道:“全楚會館要閉館了,舉子要離京,把做好的澱粉多送一些,讓元輔先生也給雲貴川黔的學子們嘗嘗鮮,帶一些回去。”
“也給全晉、全浙、全齊會館送一些過去,讓舉人們帶回番薯,算是推廣番薯種植了,此物救荒極好。”
朝廷大力推廣番薯種植,主要以軍屯耕種為主,戚繼光、俞大猷、馬芳都被授了薯苗,作為主糧的一種補充。
而讓各地進京趕考的舉子,帶一些番薯回家,利用遍布大明的縉紳,把番薯帶回大明的角角落落,這是輔助推廣。
這些縉紳們是否推廣,如何推廣,朱翊鈞也沒有明確的說,但是他們帶回去,有人去種,就算善莫大焉,縉紳也不希望被走投無路的百姓攻破家門,敲碎他們的腦袋,搶光他們的糧倉。
朱翊鈞見縫插針的推廣番薯種植,連舉人入京趕考都不放過。
推廣番薯,是皇帝、朝廷、縉紳們罕有的共識。
馮保領命而去。
而朱翊鈞和徐貞明就番薯製作澱粉的過程,進行了全麵的總結。
主要分為了清洗、破碎、過濾、沉澱、除層雜質、加水再攪勻、過細蘿、再沉澱、去除層雜質、取出澱粉布兜定型控水、風乾、破碎乾燥、收儲備用這些步驟。
徐貞明麵色奇怪的說道:“陛下,這也就是貴人吃東西,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精製細做,才這般麻煩,其實就是清洗、破碎、過濾、沉澱,就能用了,那些個釀酒的渣滓,也能吃,小民,不講究這個。”
餓的時候,觀音土都能吃。
在沉澱之後,反複過濾,是因為這是皇帝要看,皇帝要吃,所以才這般繁瑣,反複過濾,若是民間,到了沉澱之後,直接布兜控水風乾,就能直接食用了,哪有那麼多的講究。
這也是宮裡用和民間用的不同,這幾道工序反反複複最是耗時耗力。
宮裡種地那不是種地,那是伺候祖宗,宮裡入口之物,也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所以才顯得繁瑣。
馮保拿著寶岐司做好的澱粉和番薯來到了全楚會館,進行恩賞,這是舉子進京以來,宮裡第二次到全楚會館來恩賞,這是給張居正這個館主麵子,也在破除某些謠言。
高啟愚的案子之後,一直有傳言,小皇帝和帝師分道揚鑣,反目成仇了。
朱翊鈞遣中官再次恩賞,就是在說:皇帝和元輔之間關係仍然極好,不要聽信那些風力言論,就輕信皇帝和首輔不和,就認為大明皇帝和元輔之間圍繞著權力在進行鬥法。
小皇帝很給張居正麵子,讓張居正在同鄉麵前,出儘了風頭。
“宮裡的意思是讓他們帶回去番薯,切種,至於能種不能種,能不能活,都算是知道有這個東西。”馮保詳細的解釋了下陛下的意圖,對於縉紳推廣番薯,小皇帝並不是很看好。
這些縉紳自己不種地,連麥子和水稻都分不清,指望他們推廣番薯,還不如指望他們書。
張居正看著那些個澱粉,愣了愣,他之前切了不少的番薯絲,都風乾了,後來受潮壞掉了,也沒有製作成粉。
徐貞明的這個法子,製作番薯,是不需要切條風乾研磨,而是直接製作,更加節省人力。
宮裡最近多了一種法酒,也就是烈酒,小皇帝賜名地瓜燒,其實就是番薯渣滓釀造。
三月初,朱翊鈞開皇極殿主持殿試,殿試二百九十三名中式舉人。張居正、呂調陽、張翰、譚綸、萬士和、王國光、王之誥、朱衡等閣臣、六部明公以及都察院左右總憲葛守禮、海瑞,同考官王希烈、申時行、王家屏、範應期等人為讀卷官,開始了殿試。
本來中式舉人有三百人,少了七個,是這七人,科場舞弊案中被查出了舞弊,革除了功名後,永不敘用。
革除七人,並不遞補,這也是慣例,遞補又是一次撕咬,遞補誰,遞補哪家,都是層出不窮的問題。
策問殿試,就是走個流程,朱翊鈞點了前三甲,馮保讀了一封冗長的聖旨,在一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山呼海喝聲中,萬曆二年的科舉正式結束。
會試既然中式,殿試一般不會罷黜。
徐璠從鬆江府至北衙京師,一共用了十七天的時間,入京之後,先被押解到了刑部,再被審問了一番後,準備送往薊州,而在送往薊州之前,徐璠卻被送到了北鎮撫司。
朱翊鈞在寶岐司宣見了徐璠。
張居正過年前請旨,請皇帝麵見外官之中,也包括了麵見冤屈百姓,徐璠在刑部喊冤,說自己沒有殺人,不過也就是走個流程,廷議決議、陛下朱批落印的案子,一般不會這麼快的翻案。
本來是走個流程,可是小皇帝罕見的找見了徐璠入宮麵聖陳情。
“草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徐璠跪在地,不再稱臣,而是稱草民,他已經沒有了官身。
“免禮。”朱翊鈞笑著說道:“徐璠,朕知道你冤,元輔也知道你冤,朝廷也知道你冤,南衙地麵地方官吏也知道伱冤,加害於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多冤。”
“提刑千戶駱秉良已經把你殺人案查清楚了,殺人的不是你,傷人的也不是你。”
徐璠重重的歎了口氣說道:“草民手無縛雞之力,還請陛下明鑒。”
殺人傷人,和徐璠沒有關係,徐璠是個讀書人,他真的不會打架。
“你知道誰加害於你嗎?”朱翊鈞站起身來問道。
徐璠搖頭說道:“草民不知。”
“顧章誌,他兒子顧紹芳,光祿寺署正顧九錫,昆山顧氏要加害於你。”朱翊鈞沒有賣關子,直接揭開了謎底和答案。
顧紹芳被徐璠一頓臭罵,懷恨在心,他爹顧章誌是應天府尹,就搞了這麼一樁罪名,一來打擊報複,二來震懾江南縉紳,莫要投獻朝廷,膽敢投獻朝廷,徐璠就是代價。
現在顧氏,直接就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顧章誌、顧九錫被罷官押入了北鎮撫司徐行提問,而顧紹芳本該參加二月的會試,也因為有罪,被革除了功名,顧氏也被抄了家,田畝歸了鬆江鎮水師,而銀子也被押解入京。
在張居正的規劃裡,這隻雞本應該是徐氏,結果顧氏自己跳出來,叫嚷著,快殺我,殺我!我膽子最大。
張居正是個言利的小人,他教出來的學生也是個心比針眼還小的小人,這對兒君臣,同時也是惡人。
顧氏既然如此的叫囂,那張居正手起刀落,就把顧氏給抄家了。
跳,再跳!全部殺頭。
傳了兩百多年的顧氏,就這樣被連根拔起,甚至因為姻親瓜蔓,和顧氏有姻親的幾家,不同程度受到了牽連。
“走去看看你仇人的下場吧。”朱翊鈞帶著徐璠,向著北鎮撫司衙門而去。
北鎮撫司,朱翊鈞不是第一次來,一次是刺王殺駕案,北鎮撫司裡裡外外,都被打掃的乾乾淨淨,而這一次小皇帝也是提前打了招呼,北鎮撫司甚至撒了些花露水遮掩血腥味兒。
相比較生人勿進的解刳院,北鎮撫司算不陰冷。
提審很快就開始了,而朱翊鈞依舊在後堂,沒有親自審訊。
朱希孝看著麵前顧章誌、顧九錫兩人,就是搖頭,他拿出了第一本卷宗說道:“顧章誌,嘉靖四十三年,你行賄徐階字畫等物,折價三萬餘兩金花銀,從饒州知府,升任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可有此事?”
“有。”顧章誌沉默了片刻,跪在地,供認不諱。
朱希孝既然拿出了這份卷宗,自然是人證物證書證皆在,這是姑息之大弊,饒州瀕湖多盜,民悍好鬥,顧章誌在饒州知府的大計之中,兩次都是差評,顧章誌的這次的升遷,就顯得非常的突兀。
朱希孝拿起了另外一份卷宗說道:“隆慶二年,你再行賄徐階方物若乾,折價一萬五千兩金花銀,兼領應天知府,可有此事?”
“有。”顧章誌再次認罪,這是徐階致仕之前,為了自己在南衙打造的保護傘,徐階的女兒嫁給了顧九錫,顧氏和徐氏,是姻親,用小皇帝的話說,這是族黨。
“隆慶三年起,你收徐階賄賂,五萬餘兩金花銀,自此多次阻撓應天巡撫海瑞,徹查徐階侵占案,可有此事?”朱希孝拿出了第三份卷宗詢問道。
“有。”顧章誌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