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部一虜酋來力紅,率兵追捕而至,撫順備禦裴承祖自然阻攔不讓建奴追擊,來力紅自然心有不甘,趁著夜色劫掠了五個漢民,回了自己營寨。
撫順備禦裴承祖知道後,要求來力紅交還擄掠百姓。
來力紅請來了建州女真逆酋王杲平事,王杲趁著互市見到了裴承祖,請裴承祖前往來力紅寨領人。
裴承祖也沒多想,帶著三百騎前去領人,到地方才知道上當,王杲布置了兵馬,雙方激戰,撫順備禦裴承祖及把總劉承奕、百戶劉仲文,被俘不屈,被殺。
朱翊鈞等待著廷臣們入文華殿廷議。
廷臣們再次被召集起來,朱翊鈞一直沒讓他們進殿來,一直等到了遷安伯、京師總兵官戚繼光,從北土城趕到,朱翊鈞才示意緹帥甩淨鞭三聲,召廷臣從偏殿入正殿。
朱翊鈞待群臣見禮後,眉頭緊蹙的說道:“遼東急報,建奴逆酋王杲,遂誘殺我裨將裴承祖等,犯清河攻擾遼東,為遼東總兵李成梁所敗,巡撫張學顏上奏言事,請策蕩寇平虜。”
“今日朕突詔群臣入殿,乃是廷議此事,兵凶戰危,朕不欲輕啟邊釁,奈何建奴如此猖狂,卿等同心協讚為宜。”
“廷議吧。”
朱翊鈞坐定,這次他沒讀書,而是頗為鄭重,這已經超過了禦門聽政的範圍,群臣並沒有太多的意見,仿佛理所當然一樣。
葛守禮坐定後一直看著張居正,張居正比他們來得早,而且所有廷臣都在偏殿候著,唯獨張居正一個人在正殿和陛下奏對。
非常非常明顯,召集廷臣廷議這件事,張居正本就知道,這可是陛下主政,張居正居然不反對?
那張居正還真的是威震主上的奸臣嗎?
張居正被葛守禮盯著看,也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說道:“呂宋傳來捷報,殷部堂討伐了呂宋紅毛番,一戰定勝,陛下欣喜,詔臣入殿告知捷報,詢問呂宋諸事,塘報忽至,陛下詔廷臣廷議。”
“所以我在正殿之上恭候,並非隔絕內外,葛公如此看我,究竟為何?”
葛守禮伱一直盯著看,幾個意思?!
葛守禮搖頭說道:“我並無質詢元輔之意。”
“這麼快就打完了?”譚綸略顯驚訝的說道,按照紅毛番和諸多情報而言,這些個紅毛番已經不是一般的番夷了。
他還以為殷正茂突襲紅毛番老巢,怕是要水滴水穿,用不少功夫去打,結果,這捷報就送到京師來了?這也太快了吧!
紅毛番特使黎牙實、大明探報、東南奏聞等等消息彙總,構建了一個認知裡的紅毛番。
而殷正茂突襲密雁港、再戰馬尼拉營堡、清理紅毛番餘孽,則是踐履之實。
認知和信實是有一些誤差的,紅毛番並非認知中的那麼厲害,或者說紅毛番的遠洋投射能力依舊不足,無敵艦隊在泰西逞凶,但是到大明就不靈了。
夜不收的塘報不過兵部,至北鎮撫司直送禦前,將領的奏疏送五軍都督府至左順門入皇帝禦前,各地巡撫總督的軍報才會送兵部,所以譚綸也不清楚,呂宋已經捷報送入京師。
朱翊鈞將捷報遞給了張宏,示意張宏下章傳閱,開口說道:“殷部堂說他有點高估了紅毛番,使得勁兒大了,所以打的也就快,不過殷部堂也言,此戰局剛開,還有得打,隻是初戰告捷而已。”
譚綸看完了塘報,忍不住的說道:“殷部堂厲害。”
大戰之前,有這麼一封捷報墊底,多少讓人心情愉悅了不少。
萬士和沉默了片刻,試探性的說道:“之前方逢時、吳兌謊報軍情,至上動九重之憂,下駭四方之聽,這次虜情是真的嗎?”
狼來了喊多了,就沒人認為狼會來,上次吳兌也是謊報軍情,好一頓折騰,這次會不會也是謊報軍情?
萬士和對吳兌搞出來的事兒也是不認可,軍情謊報,最是耽誤事。
“那倒不是,遼東總兵李成梁有書押。”張居正將塘報遞給了萬士和,萬士和查看之後,看到了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梁、提督內臣的書押印綬,確信為真。
萬士和看完之後,眉頭緊皺的說道:“王杲瘋了嗎?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說回這建奴。”張居正的手微微前伸,身體向後微微傾斜,眼睛微眯,語氣變得冷厲了起來。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張居正生氣了。
“嘉靖三十六年,逆酋王杲窺撫順城,殺我撫順守備彭文珠,歲掠東州、惠安諸堡無虛月,彼時北虜猖狂建奴互為犄角,從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對我大明進行騷擾。”
“嘉靖四十一年,逆酋王杲再誘殺明副總兵黑春於媳婦山,犯遼陽,劫孤山,擄掠撫順,先後殺我指揮王國柱等數十人。”
“隆慶元年,李成梁任副總兵至遼東,募四方健兒抗擊北虜、建奴各部的侵擾,軍聲始振。”
“隆慶五年,建奴見北虜俺答已封,亦求請封,朝廷不準,同年四月、五月逆酋王杲,相繼入寇連山驛、盤山,被李成梁擊退。六年二月,王杲再寇長勝堡,被擊退。”
“隆慶六年先帝龍馭上賓,國朝震動,西北奏聞俺答汗有南下之警,而逆酋王杲再寇鎮寧,時遼東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梁上奏言:請命恩封貢市。”
“遼東巡撫張學顏示以恩威,守備裴承祖相與王杲椎牛以盟,始交換俘虜,複貢市。”
隆慶六年五月末隆慶皇帝龍馭上賓,朝中高拱和張居正也展開了決戰,最後張居正大獲全勝。
朝中不寧,邊方也不寧,俺答汗在西北蠢蠢欲動,王杲在東北亦是虎視眈眈,一旦東北用兵,則西北俺答汗必然南下。
在孤兒寡母的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裡,朝廷才算是答應了王杲請恩。
和王杲會盟的正是這次被誘殺的裴承祖。
逆酋王杲真是歹事做儘!王杲是殺了和他會盟的裴承祖,再犯遼東,這是背信棄義,如果不掃穴犁庭,北虜怕是要一起南下了!
“膽大包天!”萬士和當即表態:“蠻夷果如是,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朝廷恩厚,不思恭順,若不雷霆剿滅,恐北虜皆以為我大明空虛可欺,邊釁自然四起!”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複不已!”
萬士和是個講柔遠人的老學究,他還會講柔遠人,但是這已經柔過了,還怎麼柔?跪下磕頭,求他王杲不要生事兒?
“那就議驅剿之策?”張居正詢問道。
“剿!”萬士和咬牙切齒的說道:“建奴不為人臣。”
“正統十四年中秋,土木堡天變,英廟被俘,彼時國威受挫,邊事大壞,李滿住、董山等逆酋就乘間竊掠邊境,遼東為之困弊,成化年間,搗其巢穴,絕其種類。”
“今亦如是!”
庚戌之變,俺答汗入寇京畿,定襄王朱希忠守備京師,但是京畿被整整劫掠了八日,而後大明和俺答汗在西北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十幾年,建奴見縫插針,再啟邊患,和當年的李滿住、董山如出一轍!
都是群合該天殺的逆奴!
連萬士和這個最大的鴿派,都同意了剿滅,那便沒有人不同意進剿建奴了。
朝中其實也需要萬士和這樣的人,好戰必危,戰禍四起國必喪亂,萬士和提醒諸位明公不要好戰,也是情理之中,同樣,忘戰必危。
戶部尚書王國光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八月時,巡撫張學顏上奏言:額派本鎮軍餉,拖欠銀一十四萬九千七百餘兩。”
“遼鎮邊長二千餘裡,城砦一百二十所,三麵鄰敵。官軍七萬二千,月給米一石,折銀二錢五分,馬則冬春給料,月折銀一錢八分,繼以荒旱,餓莩枕籍,故此欠餉。”
王杲也不是傻子,如果遼東邊鎮強悍無比,王杲也不敢過多生事兒,這件事之前就議論過,朝廷從太倉發銀三萬兩,所以萬士和才會問,是不是遼東邊方,學吳兌舊事,謊報虜情,要這些個軍餉。
“欠餉不發,軍心難用。”戚繼光代表軍將表態,朝中吵的再厲害,他要從軍事角度,說明吃飽肚子才能乾活這件事。
群臣沉默了下來,該不該剿,該,但是朝廷連欠餉都發不出去。
朱翊鈞看所有人都不說話,開口問道:“已經發了三萬兩,也就是欠餉一十一萬兩,戶部太倉銀有多少?”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戶部可撥付銀六萬兩。”
“足矣。”戚繼光聽聞有六萬兩銀子,想了想說道。
王國光眉頭緊皺的說道:“足矣?”
“半餉就夠了。”戚繼光看著所有人說道:“能領半餉,吃飽肚子,就足夠打贏了,軍心可用,若是打贏了,能把剩下的半餉再給了,那下次還能贏,邊鎮軍士其實也知道朝廷財用大虧。”
朝廷沒錢,邊方從將領到小卒,也都知道情況,西北打了那麼久,朝廷能拿出多少銀子,大家心裡都有數,戚繼光到北方治軍以來,就發現北軍彆說半餉了,能吃飯就已經是極好的。
張居正當國,讓人打仗,能給半餉,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君子恥於言利,廷臣人人都是治人者的君子,可是朝廷窮的當褲子,這也是實情,逆酋都騎到大明臉上撒野了,想儘辦法,也隻能湊出半餉來。
朱翊鈞看了一圈說道:“內帑太監殷平奏聞,今年內帑還有點錢,可以湊足全餉,戶部先給半餉,若是贏了,朕從內帑調撥剩下半餉、撫恤以及恩賞便是。”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看似隻缺六萬,若勝恩賞仍需四萬有餘,若敗,所需更多。”
“朕信我大明將士能贏,十萬多兩銀子,宮裡還是有的。”朱翊鈞對著王國光說道:“不必計較,繼續議驅剿之事。”
王國光聞言,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感謝紅毛番的大帆船,抽分洋船,宮裡現在有些結餘了,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譚綸看著堪輿圖說道:“薊遼總督劉應節,薊州總兵陳大成等一應率師東行,發勁兵二支,出山海關,為遼東聲援。”
戚繼光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可率京營萬餘銳卒,前往一片石,或乘間出塞,或搗其巢,伺機而動。”
譚綸想了想說道:“我可為京營協理軍務,與戚帥同往。”
朱翊鈞一聽譚綸要去打仗,立刻開口說道:“太醫院太醫陳實功曾言,大司馬不可再曆戰陣,朕不允。”
“臣就是總督軍務,不打仗。”譚綸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不以為然的說道:“你聽聽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文進士譚綸就是個戰爭狂魔,比武將還像個武將,上陣殺敵,衝鋒陷陣,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征戰了,再上戰場藥石難醫,李時珍回京以來,一直在為譚綸調理,譚綸這一個協理戎政,一定會協理到了前線去。
譚綸其實對朝堂這些爾虞我詐,並不是很感興趣,對於譚綸而言,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譚綸遇戰,就興奮不已。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兵部右侍郎梁夢龍協理戎政吧。”
張居正是梁夢龍的座師,梁夢龍可是拿著全楚會館的腰牌,也算是自己人,不會出現什麼差錯。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梁夢龍母親新喪,需回鄉丁憂,已然請致仕還鄉了。”
“這…”朱翊鈞著實是無奈,他看了一圈問道:“諸位還有人選嗎?”
譚綸一聽趕忙說道:“還是臣去吧,臣保證不上陣殺敵,都這個歲數了,實在是打不動了,陛下寬心,臣自己個的命,臣自己個會在乎。”
正因為譚綸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朱翊鈞才不允,他要是愛惜,朱翊鈞就讓他去了。
其實還有個人選,那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填補了長城鼎建的窟窿,而且接連邊方封貢安定北虜,隨即屯耕,田畝眾多,王崇古之前就以太子少保協理京營戎事,王崇古其實能用。
但是朝中無人舉薦。
兵部右侍郎吳百朋也可以,宣大鼎建已經如期完成,但吳百朋之所以留在宣大,就是為了監視,王崇古、吳兌、方逢時等一眾,若是對東南用兵,動了西北的吳百朋,很難說北虜會做出什麼。
心照不宣的北虜叩關,極為熟稔的養寇自重。
朱翊鈞想了想,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那就不設京營總督了,現在不是也沒有嗎?”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複不已,是張居正的原話。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