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2 / 2)

“番薯種染病,若是單一種,恐釀饑饉災禍,仍需多薯種,防病防災。”

植物會生病,蠶會生病,牲畜會生病,對於中原王朝而言,不是一個新鮮事。

朱翊鈞拿著土豆和番薯,略顯無奈的說道:“你說的這些都很好,但是內帑外帑空虛無比,這些事,能做,可能做的不多,你說要遴選農戶、秀才、舉人入寶岐司,這種地的衙門,麵朝黃土背朝天,能有幾人應詔?”

“做了能有幾分成效,就不知道了。”

徐貞明鄭重的說道:“那也比不做強。”

“徐公出此言,羞煞狀元郎,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朱翊鈞一聽,立刻表達了自己的高度認可,做了能成幾分,誰也不知道,但種地這個事兒,做了要比不做強。

朱翊鈞一邊走一邊摸摸這個番薯,摸摸那個土豆說道:“昨日,高啟愚上奏言事兒了。”

“高啟愚是何許人也?也是農學士嗎?”徐貞明有些迷糊的說道。

彆人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徐貞明是真的一心隻種大番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連高啟愚鬨出來的亂子都不知曉,虧他徐貞明還有全楚會館的腰牌,是全楚會館門下。

朱翊鈞挑出了一個大個頭的土豆說道:“高啟愚是進士,他前段時間乾了點糟踐事,糟踐自己,糟踐元輔,糟踐了朕。”

“呀,那不該問斬嗎?”徐貞明驚訝無比的說道,聽這意思,高啟愚還活著,而且還當著官兒。

朱翊鈞聞言搖頭說道:“高啟愚是先生的人,哪能說殺就殺?”

“那更能殺了,元輔又不會護著他。”徐貞明不明所以的問道。

朱翊鈞一聽甩手說道:“殺殺殺,你當讀書人是田裡的蟲子呀,一殺了事,你怎麼不把翻地的蚯蚓地龍一道殺了!一根筋兒!”

“矛盾說讀過嗎?天恒變,人恒變,高啟愚就是一時間腦筋沒轉過彎來,動不動就殺殺殺。”

徐貞明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臣眼下隻讀農書,不讀矛盾說。”

“扯遠了!”朱翊鈞那叫一個氣,自己身邊的人,一談到事物發展的規律,就是避而不談,隻有張居正還能說幾句,朱翊鈞半抬著頭說道:“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侵占馬一龍那些個屯耕荒田,被高啟愚給搶回來。”

“十二萬七千餘畝,一畝不少,這幫勢要豪右,若是再敢侵占,朕親自前往,拆了他們的門,搬了他們的床,抄了他們的家,點了他們的房舍!”

高啟愚去蘇州溧陽辦差,辦不成也沒抻著,直接去找了駱秉良,駱秉良派了提刑百戶,但凡是不還田,就抄家的信號釋放之後,溧陽權豪們果然乖乖的把當年侵占的田還了。

畢竟駱秉良這個人,有家他真的抄。

為了防止這些田再次被侵占,這些田被授給了窮民苦力,但是田契卻在鬆江鎮總兵手裡。溧陽屯田,成了鬆江鎮的一塊飛地。

再有侵占私求,窮民苦力,可以到鬆江鎮告狀去。

徐貞明一聽這件事,立刻開口說道:“那高啟愚的確殺不得。”

馬一龍墾出了十二萬畝田來被強占了去,而馬一龍是徐貞明的老師,徐貞明的耕田水利絕活,都是傳自馬一龍。

老師墾的田,老師的夙願終嘗,徐貞明自然瞧高啟愚順眼了起來,雖然從來沒見過。

“德行!”朱翊鈞嗤之以鼻,繼續折騰著他的番薯和土豆,徐貞明這才是聖眷在隆,以一個寶岐司正七品的身份,整天見到小皇帝,徐貞明出爾反爾翻臉比翻書還快,居然沒有任何的申斥,嘴毒的小皇帝,甚至連罵一句都不肯,也算是天下獨一份了。

這和對孫繼皋的態度完全不同,對孫繼皋的評價,朱翊鈞就倆字,惡心!

堂堂狀元郎,連個十一歲的小孩子都辯不過,他以後還好意思開東林書院,朱翊鈞高低要搞個大牌額把事兒寫上,就立在他家書院門前,讓天下士林好好看看孫繼皋的才學,到底有幾斤幾兩!

對於東林九老,他們摞起來能比得上張居正一根小拇指,朱翊鈞都能高看他們一眼。

是夜,朱翊鈞來到了光學試驗室內。

如果是圓月,天氣情況良好的情況下,簡陋光學試驗室的這台千裡鏡,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到了月球表麵的環形山,除了微微有些泛紅之外,這架千裡鏡已經足夠用了。

但今天是殘月,朱翊鈞不是來看月亮上有沒有嫦娥,他是過來嘗試新玩具的。

在他的小小天文台上放著一架六分儀,朱翊鈞小心的擺動著六分儀,這架六分儀是根據殷正茂送來的圖紙進行仿造改良而成,今天剛剛調校好。

一架機器極其能夠良好運轉並且達到目的時,最好不要擅動部件,就像國事,大明國事已經不能好好運作了,所以張居正才要改。

朱翊鈞這台六分儀經過了一些改良,紅毛番的六分儀適用於航海,所以比較簡陋,大概能測出緯度,但是並不是很精準,航海多數都是用四分儀,一個固定長度的十字架,就可以觀測緯度了。

論六分儀,還是得看魯密國奧斯曼和莫臥兒帝國印度帝國,大英帝國帝位來源。

帖木兒王國是永樂年間在河中橫行中亞的強大王國,宣德五年,帖木兒王國的國王兀魯伯,在撒馬爾罕創建兀魯伯天文台,兀魯伯天文台有一架超級大的六分儀,高達三丈多高,那台六分儀更加精準。

後來帖木兒王國在中亞混不下去了,南下跑去欺負印度人了,建立了莫臥兒帝國。

莫臥兒帝國也有超大天文台和一個更大號的六分儀,隻不過沒人操縱罷了。

朱翊鈞手中這架六分儀,第一個改良之處,他在六分儀上增加了一個水平儀,其實就是個玻璃管裡麵放滿了蒸餾水而後密封,可以讓六分儀水平放置。

第二處改進則是觀測孔,朱翊鈞加了一個望遠鏡,望遠鏡的正中心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黑點,這是為了放大物象,讓手中的六分儀更加精準。

第三處改動則是在獨角器上增加了一個放大鏡和螺旋微分鼓,這個螺旋微分鼓是旋鈕,用於細微的調節指標臂,讓指標臂能夠更加精準的指標記。

朱翊鈞先檢查了是否水平放置,張宏和馮保有恭順之心,他們做的放置架上有螺紋,可以調節水平,而後還要調節指標臂上的動鏡、水平臂上的定鏡,小皇帝的耐心極好,一點點的調節好了所有鏡片。

北極星勾陳一的光跨過了浩瀚星空,由廣闊無垠的天空射向了靜謐的紫禁城,穿過了窗欄射在了指標臂上的動鏡之上,動鏡反射的光照在了定鏡之上,定鏡並未進入朱翊鈞看的望遠鏡上。

朱翊鈞小心的推動著指標臂,動鏡移動光線移動,進入了朱翊鈞的視界之內,朱翊鈞開始調節微分鼓,小心的旋轉,最終讓勾陳一對準了望遠鏡中心的小黑點上。

朱翊鈞將指標臂固定夾緊,開始讀數。

放大鏡上度數為39°,而螺旋微分鼓上的98,朱翊鈞測得的度數為39.98°,這是順天府皇宮文華殿偏殿的緯度。

朱翊鈞也不知道精準不精準,反正他儘力精確了。

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誠不欺朕也,先生說,萬物無窮之理莫不在變,果真如此,此物極好,送於元輔先生使用。”

“等會兒,朕親自寫道敕諭。”

朱翊鈞開始寫敕諭,寫了很久,才又謄抄了一遍,笑著說道:“送先生便是。”

“宮禁了。”馮保接過了敕諭,有些為難的說道。

朱翊鈞一愣問道:“宮禁對馮大伴還是個事兒?”

“以前不是,現在是。”馮保頗為堅持的說道:“陛下說過,宮裡這條船不能從頂上開始漏,陛下身體力行,臣不敢違背,傳個信兒還行,傳旨不行,傳旨得開宮門。”

人都是會變的,馮保現在追求在文華殿上罵人,今天罵孫繼皋,陛下就指名道姓的讓他馮保來,沒讓張宏來,這就是馮保在完成了陛下親事農桑後,為保住自己的地位,所做的努力。

權力總是對它的來源負責,而馮保的權力隻來自於皇帝,宮裡這個鬥獸場宮婢宦人們的權力,來自馮保這個老祖宗,他要是犯錯,下麵人跟著犯錯,刺王殺駕案,是他的恣意導致出現了疏忽。

他開始遵守宮禁的時候,宮裡再沒人敢私自放人進來參觀了。

朱翊鈞一聽也是一樂,笑著說道:“嘿,馮伴伴所言有理,明日吧,明日再傳旨就是。”

小皇帝不複雜,尤其是天天跟在小皇帝身後當尾巴的馮保和張宏,對小皇帝非常了解,渾然如玉的赤子之心,純白至質,說得再難聽點,就是一眼看穿。

馮保和張宏做事對的時候,陛下心情極好就會叫伴伴,若是做的還算不錯,陛下會叫他們大伴,若是做的不好,陛下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馮保在極力避免皇帝叫他的名字,他已經沒有再一再二的機會了,再三就是死路一條。

次日的文華殿缺少了萬士和,萬士和被自己的弟子給氣的厥了過去,也是讓朝臣們目瞪口呆,隻能說孫繼皋的確是不當人子,拜了座主,卻聽張四維的話,那為何不拜張四維座主?

萬士和還上了道致仕請辭的奏疏,廷議給否了,葛守禮最是反對,萬士和跑了,那挨罵的不就變成他了嗎?

大明軍每日奏聞了戰報,而李成梁和張學顏上了老長老長一道奏疏,朱翊鈞看了一遍,都覺得有些暈,張學顏估計把這輩子的馬屁都總結到了奏疏中,李成梁是武將不善言辭,他是車軲轆話車軲轆說。

反正就是廷臣們高明,元輔硬氣,皇帝陛下又高又硬,肯讓武將展布,還給了半餉,而且還承諾打完仗給全餉、撫恤、恩賞。

最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掏腰包補全了軍餉,如果不是兵凶戰危,有仗要打,兩人就是爬也爬到京師來,給小皇帝磕九個頭,以謝聖恩。奏疏中,他們也高喊著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一定好好殺敵,連賊巢的蚯蚓都挖出來砍兩半,雞蛋黃都給搖勻了,送到禦前請陛下明鑒。

自嘉靖年間以來,國帑內帑分明後,這麼多年了,光聽說皇帝從國帑往內帑摟銀子的,這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往外吐錢的。

“遼東軍士,有請戰之心,軍心可用。”張居正也沒把這麼長的奏疏看完,頗有感觸的說道。

這次是裴承祖被殺了,那個跟逆酋王杲椎牛以盟的裴承祖!

這是騎在了遼東邊鎮的臉上撒野,李成梁要是咽下了這口氣,遼東地界,他李成梁也不要混了,朝廷不給餉就不打了?朝廷現在不僅讓他們打,還把之前欠的餉調撥了一半。

王杲閒的沒事應該去挖野人參,而不是誘殺裴承祖,本來遼東就是個火藥桶,非要點了。

張居正主持廷議,朱翊鈞第一次在廷議上聽到了番薯的名字,是薯粉製作成的杠子頭火燒,外形邊沿厚中間薄,十分堅硬水分極少,口味略鹹的餅,這種餅也叫做征東餅、光餅,戚繼光的光。

是一種耐饑的軍糧。

這種杠子頭火燒,是戚繼光當年平倭的時候,專門為了野外作戰,專門發明的口糧。

“不好吃,有點硬,應該加點油,還有點鹹。”朱翊鈞專門讓張宏去取了一個光餅來,他艱難的吃完了這餅,喝了一碗水,差點給噎住了,他對這種餅評價不高,味道真的不好。

朱翊鈞評價完了餅,對著張宏說道:“以後宮裡每天進一個光餅,就拿軍糧就是,年紀小,磨牙用。”

張居正本來還想進言說餅雖然不好,但是戰場上不能講究那麼多,像戚繼光一日連拔六十寨,一晝一百四十裡,一個時辰二十裡的急行軍,哪裡有好吃難吃的分彆?有口吃的,都得大喊戚帥威武!若是再加一口火腿,心裡怕是要犯嘀咕,大帥什麼時候造反啊,這糧吃的不安心。

他之前講唐太宗分了軍中唯一一頭羊給全軍一起吃,這是一種同甘共苦的態度。

全大明,或者說有史以來,哪個將官跟軍兵吃一個灶?隻有戚繼光帶的南兵,所有人吃一個灶。

小皇帝知道難吃,還要吃,這就是同甘共苦。

陛下如此,何愁大明武備不興,戎事不振?

庚戌之變,張居正就在朝中,當時戎政一塌糊塗,想要振奮,難上加難,眼下陛下的舉動,讓張居正心緒萬千。

張居正甩袖作揖,鄭重無比的說道:“陛下英明。”

“磨牙,磨牙。”朱翊鈞還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顯得不那麼矯情,後世給萬曆皇帝開了棺,發現萬曆皇帝患有嚴重的齲齒,吃的糧食太過精細,就有這種毛病。

張居正卻知道小皇帝卻是有同甘共苦之心,磨牙的硬食多了去了,非要找軍糧這種味道極差的糧食,皇帝金口玉言,說是軍糧,張宏不敢擅自更換。

“昨日朕得一好物,馮大伴,宣旨。”朱翊鈞笑著說道,他摸出了六分儀,示意馮保宣旨。

戚繼光的東征餅,到底是戚繼光發明,還是百姓給平倭軍兵的口糧,並不可考證,但光餅能流傳到現在,是曆史中的人民,感念其恩德。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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