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張四維的眼中,失去了光(2 / 2)

趙夢祐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啊?哈哈哈!”朱翊鈞一聽就直接樂了,大笑著說道:“趙緹帥見笑,朕…哈哈!”

也不管朱翊鈞想笑,大明總是處處充滿了回旋鏢,張四維竊國為私,趙掌櫃就竊張四維為私,而且張四維深切的知道,他查不清楚,得借著國朝的力量來。

趙掌櫃既然敢做這種事,那都是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所以也準備了一本所謂的暗賬,看似交代清楚了,但完全沒有,張四維也查不清楚,因為他們家裡的家人也都是家賊的一份子。

張四維不怕朝廷查賬,因為對韃靼的封貢貿易,那是先帝獨斷之明,輔弼折衝之略,張四維又沒有賣違禁之物。

“皇兒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兒嗎?”李太後見皇帝笑的前俯後仰,就有些好奇的問道。

朱翊鈞把事情說了一遍搖頭說道:“張四維家裡出了內鬼,讓朕的稽稅房幫他查賬,就沒忍住笑了起來。”

“管他作甚?”李太後一聽說道:“他選的掌櫃,他自己倒黴罷了。”

朱翊鈞搖頭說道:“張四維、王崇古的生意,可不是他自己家的生意,沒有晉黨文武的合力,他們能做成這等生意?這是公產,他們把持,就當是他們家的了?自然要查,不查清楚,怎麼讓他交納清楚稅款?”

“倒也是。”李太後也點了點頭,小皇帝說的概念很是新奇,張四維和王崇古家的生意,並不完全屬於張氏和王氏,而是屬於晉黨所有,這非常合理,但這個概念一出,葛守禮作為黨魁,是不是要過問一二?

皇帝處處都在分化晉黨的合力,不餘遺力。

李太後忽然眉頭緊皺的說道:“說起來,張先生家裡,似乎沒有什麼生意,張黨似乎也沒有。”

“先生和他們不一樣,狹義些說,先生最大的生意,就是大明天下。”朱翊鈞洗乾淨了手,笑著說道:“孩兒讓緹騎把賬本送到皇叔那兒,皇叔帶了不少內書房的宦官學算學,權當練手了。”

次日的下午,大明元輔張居正、次輔呂調陽、戶部尚書王國光、稽稅房代掌趙夢祐、事主張四維等一眾,將張四維家裡陳年賬目,都搬到了司禮監,而深居簡出,整日裡仰望星空,編纂曆法的朱載堉,帶著浩浩蕩蕩的內書房宦官們,抱著算盤也來到了司禮監。

這裡麵有一個比較紮眼的女子,王夭灼,這姑娘也抱著算盤。

朱翊鈞姍姍來遲,看著朱載堉手中那把極為奇怪的算盤,嘖嘖稱奇的說道:“這就是雙排八十一檔大算盤?皇叔厲害啊。”

2開12次方的25位根是多少?10594…25…

朱載堉就用他手中的雙排八十一檔大算盤,精確的將2開了十二次方根,至此創造了樂理的十二平均律,解決了十二律自由旋宮轉調的千古難題。

朱翊鈞也不是不喜歡音樂,他也認真研究了,但是沒研究明白,似乎、也許、可能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就可以開交響樂了,朱翊鈞保證,曆法修好以後,給朱載堉辦一個超大型的交響樂演奏作為酬勞。

他喜歡聽,對於朱載堉在音樂的偉大成就,朱翊鈞隻能表示讚歎,他隻會說兩個字,好聽。

朱載堉鄭重的說道:“陛下,十二律八相生,七音隔五相生,每均有七調,十二均得八十四調。”

“曆者,禮之本也律者,樂之宗也。何以言之?律居陰而治陽,曆居陽而治陰,律曆迭相治也,其間不容發而相錯綜也。”

“不如,來算賬吧。”朱翊鈞發出了一個厭學的提議,這麼大個樂子就放在麵前,先把張四維的賬給盤算明白了,再說其他。

朱載堉無奈,皇帝的興趣愛好非常廣泛,唯獨對這個樂理,非常的厭學,但是朱載堉也沒辦法,皇帝不愛學,他還能把皇帝的腦袋撬開灌進去?那自然不能。

皇帝不學也沒關係,他最近找到了個弟子,王夭灼在音樂之事,有著很強的天賦。

朱載堉開始算賬,而朱翊鈞看了一會兒,明白了這雙排八十一檔大算盤的使用方法,這玩意兒確實好用,至少在手搖計算機和電子計算機出現之前,這玩意兒就是世界算力最高的生產工具。

大明司禮監下轄的內書房擁有最多的算盤手,而戶部也有算盤手,被借調了過來,在劈裡啪啦的算盤聲中,張氏、王氏大掌櫃的賬本,被盤算明白了。

隻用了一個時辰。

大明的戶部需要算清楚整個大明的賬本,而王國光自己本人極其擅長算學,他的成名作就是萬曆會計錄是大明,乃至中原曆代王朝,唯一一部國家財政總冊,把大明的田土、人戶、各項錢糧歲額、邊鎮餉數、庫監、光祿、宗藩職官俸祿,漕運倉場、營衛俸糧、屯田、鹽法、茶法、錢法、鈔關、雜課等研究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張居正不辜負自己首輔的赫赫威名,譚綸無愧於大明的大司馬,而王國光也是大明真正的大司徒。

朱翊鈞這才是清楚的知道,大明朝堂擁有何等恐怖的算力。

“多少多少?”朱翊鈞頗為好奇,張王二氏的大掌櫃,到底吃了張四維多少銀子。

朱載堉和王國光以總數冠分數,以分數合總數,結束了盤賬,感慨萬千的說道:“四成。”

“四成?是他們拿了四成?還是他拿了六成,給我們家留了四成?”張四維急切的問道。

王國光滿是同情的說道:“自嘉靖四十二年,趙劉兩個掌櫃,夥同其他商賈,他們一共拿走了六成的利,大約有三百萬兩左右,給你們兩家留下了四成。”

“啊,這樣。”張四維失神的看著朱載堉和王國光,在這一刻,張四維的眼中,失去了光。

張四維、王崇古多年經營,憑借著朝廷給的封貢特權,把持著對韃靼的壟斷貿易,完完全全是給他人做了嫁衣,這些錢具體去了哪裡,那就得張四維和王崇古自己去找了,大明朝廷也隻能給他把損失盤算明白。

既往不咎,過往不補,稽稅司並不會追擊稽稅。

朱翊鈞聽聞之後也是歎為觀止,要知道張四維家裡可是世代從商,各地分號、京師總號的掌櫃、賬房大部分都是張四維的家人,正經的姻親家人,就是姻親,都能被大掌櫃和賬房合起夥來,侵吞了六成去!合著張四維這麼多年,一直在給彆人打工。

最最最讓人驚訝的則是,偌大的張氏、王氏的產業,下下萬餘人,對這件事不可能一點情況都不知道,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告訴張四維和王崇古,有人趴在張氏和王氏兩棵大樹,瘋狂吸血吃肉。

“張侍班,萬曆三年正月的稅,還缺了三千兩銀子,記得到戶部衙門補。”朱翊鈞看完了熱鬨,對著張四維說道。

相比較之下,朝廷自有坐商的百值抽六的坐商稅,非常仁慈。

“張四維?”朱翊鈞見張四維不理自己,又極為不禮貌的叫了他一聲,馮保伸手推了推張四維,皇帝跟你說話呢!

張四維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才俯首說道:“臣在。”

“記得把正月的稅補。”朱翊鈞又交待了一遍,才揮了揮手說道:“快去找你家的銀子吧,快去吧。”

“臣遵旨。”張四維這才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司禮監,腳步都有些虛浮。

朱翊鈞看著張四維的背影,頗有些感觸的說道:“朕原來還以為稽稅房將會是一個天怒人怨的政策,可是這麼一看,好像又不是,人性啊,貪得無厭。”

“先生所言有理,矛盾存在於萬物之間。”

“張四維等人在朝中謀財,那些個經紀買辦掌櫃賬房們呢,在他們身趴著吸血,權豪們似乎也需要稽稅房,幫他們查清楚到底被侵占了多少銀子。”

隻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階級的集體,這些個經紀買辦賬房掌櫃是一個階級,他們總是保持著默契,偷偷撈著各大權豪的們的銀子,按照公的相對定義,損公肥私,出現在一切人類的交易活動之中。

所以就必須需要有一個裁判,擁有龐大算力的裁判,基於某種目的,盤算清楚權豪們的賬。

稽稅房,日後的稽稅局的目的就隻有一個,那就是稅收。

朱翊鈞對著朱載堉和王國光說道:“皇叔、大司徒啊,你們得多多培養些算學的人才,咱們大明對算學人才的缺口不是一般的大,連世代經商的張四維,都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

“算學人才多了,才能滿足大明對算學人才日益旺盛的需求。”

朱載堉和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臣遵旨。”

朱翊鈞又對著張居正說道:“先生,把張四維的事兒寫到邸報,要頭版頭條,寫清楚什麼生意,被侵吞了多少錢,讓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權豪們,都清楚的知道這個教訓。”

“張四維的這個案子,有著極其深刻的實踐意義,若是有人反對稽稅房,就讓張四維出麵把自己悲慘的遭遇講述一遍。”

“臣遵旨。”張居正發現,論殺人誅心這種事,還是小皇帝更加擅長,科道言官必然會對稽稅房極為不滿,祖宗成法裡,一大堆君子不言利的聖人訓,那麼讓張四維一次又一次的揭開自己的傷疤來反駁科道言官,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而皇帝更是直接把張四維的家醜,給貼到了邸報,天下人人皆知,張四維家裡出了家賊!

估計天下權豪,就沒幾個笑得出來的,以己度人,張四維家裡有家賊,他們家裡就沒有家賊嗎?估計隻有那些真正能稱得道德君子的人,才能對張四維的遭遇,毫不吝嗇的嘲諷。

張居正帶著群臣俯首說道:“恭送陛下。”

朱翊鈞向武功房走的時候,忽然站定對馮保說道:“改天也把皇莊的賬本拿來盤一盤。”

“要不就今天?”馮保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

“馮大伴很自信嘛!”朱翊鈞看馮保的架勢,似乎不怕查賬,略微有些驚奇的說道。

馮保頗為確切的說道:“萬曆元年正月之後,皇莊的賬不怕查,那之前,臣也是剛當司禮監掌印太監,不太敢保證。”

馮保真的不怕查,因為萬曆元年正月刺王殺駕案發生之後,張宏就成了乾清宮太監,宮裡就有了二祖宗,但凡是哪個想博位,或者乾脆是想看馮保倒黴的,把賬目放到乾清宮的小鐵箱裡,馮保就隻有死路一條。

朱翊鈞兩個手放在身後,大踏步的向前走去說道:“那算了,不查了。”

“要不,查查吧。”馮保亦步亦趨的說道:“也好教外廷的那些個權豪們知道,皇帝家裡,沒有家賊,有一定的實踐意義。也省的那些個小人,說皇莊納稅就是做做樣子。”

朱翊鈞聞言也是點頭說道:“也成,下午把賬搬到戶部,讓皇叔和大司徒都查查,做個對比。”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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