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鬆江造船廠不餘遺力的在改良著這種小舢板,如何能夠更快,就是擺在鬆江造船廠每一個造船人麵前的頭等大事。
在鬆江府折騰水翼帆船的時候,大明的三桅夾板巨艦開始下水,這種來自於泰西的戰船,在下水的時候,讓大明的將帥們是有些失望的。
它的戰鬥力並沒有描述中的那麼強悍,六艘攻破兩百艘船大概是一種誇張的描述手法,戰爭的勝利不應該僅僅歸功於軍備。
在俞大猷看來,海戰不過是以大船勝小船,以大銃勝小銃以多船勝寡船,以多銃勝寡銃。
這艘船足夠的大,火炮也足夠的多,但是他有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隻能部署在港口附近,不能遠航。
而且火炮在海麵波浪的翻湧中,命中率也是個問題,在紅毛番的文牘中描述,其實更多是依靠箭矢、接舷作戰等方式獲得勝利,火炮更像是一種威懾作用。
這艘三桅夾板巨艦的動力有問題,這種船,是一種以劃槳為基本推進手段的船型,即船身裝配一定數量的船槳,並配備一定數量的槳手,它並不適用於大型遠洋航行,甚至連前往呂宋都很難做到。
這條在鬆江造船廠的三桅夾板巨艦,有24對48個船槳,槳手有144名,一艘巨艦在海依靠船員劃槳的驅動方式,在近海可能還可以保證良好的的運作,但是要是在遠洋航行靠這種方式驅動,多少有些不切實際。
但它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更不是一文不值的,它打破了大明固有的造船設計,成為了大明第一艘裝備了火炮的船隻,大明的戰艦,即將走了一個新的設計思路,自此以後,大明的戰艦,都會擁有毀傷敵艦重炮、消滅敵軍有生力量的火炮、船艙擁有儲藏火藥、彈藥設計,而船也會有一種名叫艦炮手的軍兵。
一個新的作戰體係正在形成,這是水師向海軍的蛻變。
雖然這種海戰火炮的思路,看起來比較簡陋,因為射程和精度問題,裝有火炮的船隻,隻能接近敵人再開火,所以基本隻有“開一炮”的機會,而後就是接舷戰,跳敵艦占領敵艦。
可是,火炮、船隻的發展,必然會開啟一個新的時代,一個擁有全新的海洋作戰體係的時代,即將且必然來臨。
俞大猷非常確信。
駱秉良最近很忙,忙著查賬、稽稅。
在稽稅的過程中,駱秉良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兒,那就是稽稅是一個成本和收獲的問題,這是稽稅的基本原則,很多時候,伱得奔著大戶去,這就決定了,稽稅不會問小民稽稅。
以南衙的早食店為例,一年賣不到二十兩銀子的店麵,按照坐商百值抽六的稅法,隻有一兩銀子的稅,而且這些店麵通常沒有賬目,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核算,最後發現,收來的稅還沒有投入的多,這不是瞎胡鬨嗎?
稽稅也是需要成本的,而且成本極為高昂。
查賬需要大量精通算學的賬房、盯梢、催繳、走訪、厘清田畝等等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問小民稽稅,這稽稅房衙門,剛開門就得關門,所以稽稅,就要奔著大戶人家去收。
誰有錢就收誰的。
在發下去稅票的一個月的時間內,並沒有人到南京戶部衙門納稅,大明皇帝也是想當然,你就拿著一張稅票,就想玩侵占玩了兩百年的權豪們,老老實實的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朝廷,白日做夢!
根據宋陽山清丈厘清的田畝數量,在明媚的五月,駱秉良發出去了共計一百三十五張催繳票,責令在五月月底之前,將自萬曆三年正月起的欠稅補交。
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逾期,將會收到第二次警告的催繳票,如果不交就沒有第三次了。
這一百三十五張催繳票,共計一百四十多萬兩白銀,大明稽稅房並不打算追欠,過去的就過去了,那會兒稽稅房沒成立,稽稅房隻收自稽稅房成立以後所有欠繳的稅賦。
而這種催繳票,在南衙有一個更加恐怖的名字,催命符。
昆山顧氏被緹騎駱秉良直接抄家,導致南衙縉紳權豪們時隔一百五十四年,再次想起了被緹騎支配的恐懼。
洪武二十六年,明太祖高皇帝察覺到了錦衣衛有濫用職權,依勢作寵之態,將鎮撫司的偵緝事權移除,重新移交給了三法司審理,到了明成祖文皇帝時候,鎮撫司恢複了偵緝事權,噩夢來臨,為了限製錦衣衛的依勢作寵,明成祖又建立了東廠。
至此,權豪噩夢,廠衛就此成行,橫行無忌,廠衛專門針對權豪官吏。
永樂十九年,明成祖遷都北衙,至此之後,南鎮撫司衙門,就日益恬靜,因為離皇帝太遠,幾近於閒置,而駱秉良抄家顧氏,喚醒了勢要豪右們的痛苦記憶。
催命符發到了各家,立刻引起了廣泛的議論,而每一張稅票,都有具體催繳的數額。
駱秉良收到了消息,這幫縉紳權豪又又又風聞聚集商量對策,這次集會的地方,是崇正書院。
這崇正書院的山長,是嘉靖年間的督學禦史耿定向。
嘉靖四十一年,耿定向調至南京督學後,見清涼山環境清幽,遂選址於東麓,依山就勢,建造殿堂三進,題名崇正書院,曰:天地有正氣,崇正傳儒學。
這個正傳,正是王陽明心學的正學,餘姚王先生良知之說,陽明心學即是正學。
良知之說,就是把知行合一致良知,去掉了知行合一,去掉了身心之學,去掉了體悟實行,去掉了知而不行隻是未知,偏重於心即理、心外無理、心外無物、意之所在即是物,隻談良知,這是對王先生的背叛。
朝中對王守仁這個人的評價是極高的,對他的學問是高度讚同的,對他的弟子們是非常瞧不起甚至是不屑一顧的,學都學歪了,連忠於自己都做不到,談什麼良知?
但就是這麼個古怪的、背叛了源頭的學問,是現在南衙、甚至整個大明的主流,而張居正的矛盾說,是邪說。
崇正書院依山勢而建,分為前、中、後三進,一殿與二殿由兩邊回廊相連接,飛簷群瓦,流水潺潺,環小湖綠樹成蔭,幽靜淡雅
二殿與三殿間是青石台階,拾級而,一片碧綠,在台階其東側有曲廊、假山、水池等等造景
三殿是書院的製高點,一塊太湖石書正氣正學四個字,站在三殿遠跳,可將方圓百裡的景色儘收眼底。
而此時的耿定向握著手中的矛盾說,歎為觀止,而且他手裡的矛盾說,是在南衙皇莊裡買的三經廠精裝奏對版矛盾說,內容齊全完整,完整的表述了張居正對萬物無窮之理的認知。
耿定向實在是無法想象,張居正到底是在怎樣的精神狀態下,完成了這麼一篇巨著,雖然它隻有幾萬字,但是字字珠璣,仿佛世間無窮之理,全都包含在內。
“光祖啊,我覺得咱們還是交稅的好。”耿定向的手放在矛盾說,有些不確切的說道:“可能,也許,元輔在等待著我們把事情鬨大,最好的辦法是等元輔死掉,他活著的時候,我們不要抵抗。”
耿定向對麵坐的人是陸光祖。
陸光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張居正是同榜。
高拱扳倒徐階的時候,陸光祖作為徐黨遭到了牽連,隆慶六年,高拱被罷免,楊博舉薦了陸光祖,特起南京太仆少卿,本來陸光祖要入京去做大理寺卿,飛黃騰達就在眼前,而楊博舉薦陸光祖本來是讓他做吏部尚書。
這可是銓部,掌百官升遷罷黜生殺大權的天官。
但是他還沒入京,走了半道回鄉丁憂,守孝三年,什麼飛黃騰達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光祖根基深厚,和晉黨、張黨、浙黨淵源極深,不比那個沒什麼背景隻知道唯唯諾諾的張翰要強?但是丁憂是孝宗之後,最大的政治正確,陸光祖隻能回鄉。
結果,梁夢龍被奪情,趙夢祐也被奪情,讓陸光祖心有不甘,他對張居正也是有些失望,大家都是同榜,既然可以奪情,為何他能不奪情起複一下?
還真能。
萬曆三年三月的時候,張居正寫信讓他準備好起複之事,大理寺卿孫丕揚,就是那個大喊著要抽簽任命官員的那個孫丕揚,考成法累六月不達標,要外放做官,而張居正讓陸光祖做好回京任事的準備。
陸光祖可不是瘸子裡挑腿腳好的,陸光祖的腿腳本身就不錯。
陸光祖想了想說道:“元輔五十一,陛下十二歲,你也看了矛盾說,陛下跟元輔學的不能說十成像,至少有個八九分吧,現在納了,日後,恐怕這稅,得一直納下去了,元輔沒了還有陛下,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陸光祖湊這個熱鬨,是他要把兩個人帶進來,一個是應天巡撫宋陽山,一個是錦衣衛提刑、稽稅千戶駱秉良。
這種要違抗朝廷禁令的集會,是有些暗號的,比如問曰:至善是心之本體,答曰:心無私欲即天理問曰:半簾月色烏啼夜,答曰:滿院花香鳥弄春或者修改傳習錄中一字,或者乾脆弄些冷門的詩詞。
駱秉良找到了陸光祖,一拍即合,這便把人都帶了進來。
駱秉良和宋陽山,南衙的權豪大多數認識,但是二人一番喬裝打扮,綾羅綢緞換了粗麻短褐,一個家丁,一個幕僚,便沒人注意二人了,誰能想到一個穿飛魚服的緹騎,一個穿正三品冠帶的士大夫,能如此作踐自己,穿著粗麻短褐,扮作下人?
陸光祖臨來之前,已經把他家的稅賦都給納齊全了,他就是看熱鬨不嫌事兒,煽風點火,眼下稽稅房急需要一隻雞來殺,好殺雞儆猴。
“山長,大部分的縉紳和鄉賢已經到了。”焦竑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焦竑是耿定向的嫡傳弟子,崇正書院大小事務,都歸焦竑打理。
耿定向走進了戲樓裡,看著人頭攢頭,振聲說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
“我就不多廢話了,今日會朋好友,下了請帖請大家來,就一件事,稽稅房,這稽稅房真的是作孽!巧立名目,窮鄉僻壤,米鹽雞豕,莫不征稅!可謂是吸髓飲血!”
“張居正他視財太重,視人太輕,取財太詳,任人太略,唯賄以聞,陛下被其蒙蔽,我們要想辦法讓陛下看清楚張居正的麵目!”
無論稽稅房、稽稅局是他張居正奏請命,還是皇帝陛下親自下旨,大明內外,都會將其視為張居正的主意。
張居正也是當仁不讓,這個壞人,他還就當了。
飛魚服是一種二品賜服,大部分都是皇帝的心腹才能穿得,普通錦衣衛是沒有飛魚服可以穿的。飛魚服也不是畫的魚,而是飛魚紋,飛魚紋類蟒形,有魚鰭、龜尾,亦有兩角。感謝“大大大康王”的1500點打賞,謝謝支持和認可,求月票,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