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楚會館的支出要和這個經紀的收入要相等,如果不相等,就是遊七在中間蒙騙了張居正,負責裝潢的經紀的支出要和土木石方人工的收入相等,否則就是裝潢經紀蒙蔽了張居正。
裝潢一共花了七千六百兩銀子,張居正發現遊七在全楚會館的裝潢中,克扣了三百兩銀子,而經紀買辦,從全楚會館,賺走了一千二百兩銀子。
“起來吧,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不要有下次了。”張居正看著跪在地上的遊七,倒是也沒生氣。
水至清則無魚,張居正向來崇尚循吏,能把事情辦好了,那就第一要務,遊七拿了三百兩,這個在工程克扣裡,實在是不算多,應天府尹顧章誌搞南衙疏浚水路,四十八萬兩,顧章誌直接侵吞了三十萬兩去。
嚴嵩的兒子嚴世藩督大工營建西苑拿了多少?徐階的兒子徐璠督大工營建永壽宮,又拿走了多少?
李太後的父親武清伯李偉督造先帝陵寢,又拿走了多少銀子呢?
“遊七啊,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你從我這裡拿點銀子,那是你跟著我應得的,但你要是從彆處拿銀子,就得追究於你了。”張居正平靜的說道。
“那個庖廚是個餌,奏報給先生知曉過!”遊七麵色急切,又要跪下但是先生不讓,他以一個古怪的姿勢,滿頭是汗的解釋道:“我絕沒有從彆處拿銀子啊。”
“起來起來,我知道,晉門都不興跪禮了,咱們楚門還是不要跪的好。”張居正示意遊七起來回話,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嗎?之前馮大璫拿著鉛筆來宣旨,他居然拒絕了我的鹽引,這件事楊博知曉後,對其刮目相看。”
“我一直沒有說過這件事,馮大璫之所以不肯從我這裡拿銀子,就是因為他是陛下的人,你明白這中間的分彆了嗎?”
遊七思索了一番說道:“明白了,拿了錢可以不辦事,但是拿錢卻不說,就生了二心。”
“對咯!你真的聽明白了。”張居正一樂說道:“你還記得李樂舊事吧,我還以為看錯了李樂,李樂還專門跑來說了,所以他還是會館的門人。”
“宮裡來了消息,說:明日不用來廷議了,讓元輔帶著廷臣,直接到戶部衙門看白銀入庫。”遊七滿臉疑惑的說道:“陛下言利也就罷了,這看銀子是不是有點…”
張居正聽聞略顯有些氣惱的說道:“你想說唯利是圖是吧,這是我今天講筵的時候,跟陛下說的!你也想說我唯利是圖,是吧!”
“眼見為實!我為帝師,總不能把陛下教成五穀不分,錢數不明,你真的是,氣煞我也!”
小皇帝天天拿回旋鏢打他也就罷了,遊七也拿回旋鏢打他!
豈有此理!
嘉靖皇帝對嚴黨最大的厭惡就是嚴黨拿的比嘉靖皇帝還要多,隆慶皇帝生活奢靡,張居正略次上諫勸說,而且不止一次的忤逆上意,隆慶元年隆慶皇帝要戶部拿三十萬兩,張居正連章上奏砍價到了十萬,隆慶二年起,張居正連續四年上奏,鼇山煙火花銷太大,不宜恩賞過重。
百藝表演才藝,動輒十幾萬兩的白銀。
等到隆慶六年末,張居正逐漸發現了問題的關鍵,嘉靖皇帝是十分清楚,三百萬兩白銀是多少錢,但是隆慶皇帝對錢根本沒有什麼概念,在皇帝眼裡,錢就隻是個數字,沒有具體的含義。
這何其的可怕?勸農桑的事務官分不清五穀,還勸什麼農桑?
作為大明最頂級的皇二代,小皇帝的教育工作,張居正真真切切的希望陛下能知道,錢堆在那裡,真的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所以,張居正建議小皇帝親眼看看325萬兩的概念,那是203125斤,是十五個如意金箍棒的重量。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滿是興奮的用完了早膳,滿是興奮雀躍的說道:“娘親,孩兒吃完了!去看白銀入庫了!”
“慢點跑!剛吃了飯!”李太後看著小皇帝急匆匆的身影,也是無奈的喊了一聲。
朱翊鈞說完就風馳電掣的跑了出去,習武的小皇帝,腿腳真的是極快,張宏稍微好些,馮保帶著一眾儀仗,真的想大聲的喊:陛下慢點,銀子不會長了翅膀飛走的!
朱翊鈞速度放慢,他現在跑到承天門去,就是讓緹騎為難,時辰還沒到,皇帝到了一定要開宮門,可緹帥趙夢祐就違反了宮規,到時候朝中的科道言官,又要泄泄遝遝嘮嘮叨叨了。
日光初照,灑在了宮城之中,照在了遮陽的掌扇上輕輕的晃動出了幾份霞光,秋天的晨霧,在陽光照耀下五彩斑斕,如夢如幻的晨霧繚繞在朱翊鈞身邊,皇帝的黃袍上麵繡龍如同活了一樣,在霧氣中翻湧飄浮。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朱翊鈞走出了皇極門,來到了戶部衙門,就看到了銀車從東邊駛來,負責押銀入京的是稽稅千戶駱秉良、鬆江副總兵陳璘,一箱又一箱的白銀從長長的銀車之上,不斷的抬進了戶部的衙門。
一箱白銀四千兩,二百五十斤,整整千餘口押箱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庭院之中。
押箱是大明朝對於銀兩押送的標準,就像船上的噸是個容積單位,逐漸變成了重量單位一樣,押箱不押銀,是規矩,就是說,緹騎、南衙軍兵押解入京,押的是箱子,而不是銀子。
押箱之上都有封條,每個封條上都有齊縫落下的鬆江巡撫、應天巡撫、南京兵備太監、鬆江提督內臣的書押和印綬。
第一口箱子打開的時候,所有人當場麵色劇變,裡麵隻有半箱銀子,其餘全都是用錫鋅錠塊充填!
“這這這怎麼回事?!”萬士和指著第一口押箱,驚駭無比的說道,其餘一些臣子亦是如此,押解入京的銀子,半箱都是錫鋅錠塊,這可是要殺頭的!
大明皇帝、元輔、大司徒、駱秉良、陳璘都是滿臉的淡定,他們清楚的知道這一箱裡有半箱是錫鋅錠。
“萬尚書!讓你多讀書,你還不想學算學,325萬不能被4000整除,得數是812.5箱,必然有半箱是錫鋅錠呀!”朱翊鈞吐了一口濁氣,看著萬士和語重心長的說道。
萬士和這才恍然大悟。
不懂就問葛守禮疑惑的說道:“那也不對啊,這裡有一千多口押箱,這不是多出兩百多口?”
王國光看葛守禮真的不清楚,笑著說道:“押箱不押銀,沒人知道這裡麵裝的是什麼,軍士們隻是以為是海航測試。”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不懂了。”葛守禮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不懂,不懂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兒,不懂可以學,可以去弄明白,不懂裝懂,懂裝不懂,才是可惡。
“把剩下的打開吧。”朱翊鈞小手一揮,讓緹騎們打開了所有的箱子。
一千口押箱裡,有812.5口是白銀,剩下的也不全是錫鋅錠,是比白銀還要值錢的絲綢。
綾羅綢緞,是四種絲織品,既是貴重的遞進,也是時代發展的真實寫照,這裡麵最為貴重的就是緞,最便宜的是綾。綾是最古老的絲織品,嫘祖時候就有,而羅是在春秋戰國時候才出現,綢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漢時代,緞出現則不早於南宋,元朝才有的工藝。
黎牙實入明的時候,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穿的一身就是綾,所以大明的生絲禁令非常絲滑的得到了執行,因為生絲給了泰西紅毛番,是真的浪費。
“陛下。”王國光試探性的說道。
朱翊鈞立刻說道:“免談。”
“陛下。”王國光又開口低聲說道:“分一點絲綢給戶部?”
馮保麵色大變,立刻大聲說道:“大司徒可是咱們大明的明公,怎麼可以如此唯利是圖!科道言官知道了,又要連章上奏了!這是去年為了滿足西洋海貿,從織造局裡預支的,這次送回了京師來,是還!這是陛下的絲綢!”
王國光繼續爭辯道:“陛下用不了這麼多,算是戶部借的。”
大明朝臣的官服們用的都是赤羅青緣,就是羅的一種,前幾年戶部窮的叮當響,把絲綢都換了銀子,現在絲織品出海了,朝廷倒是有了銀子,卻買不到絲綢,眼下大明的絲貨,就皇帝手裡這麼點,還是織造局還去年欠皇帝賬。
“朝官可以用棉布。”馮保仍舊不樂意的說道。
萬士和也是附和的說道:“已經用了好久的棉布了,實在是有些有失體統,有損朝廷威嚴了。”
葛守禮看了一眼海瑞,低聲說道:“陛下,海總憲的官服就是棉布,是不是可以酌情分潤一二?”
譚綸斟酌了一番也是頗為讚同的說道:“前段時間,陳學會從館驛離開的時候,罵罵咧咧,驛卒便問鴻臚寺卿為何如此失態?陳學會不說,臣就去問,陳學會才告知臣,黎牙實問:大明是絲綢之國,為何官員皆穿棉服?”
“陳學會無法回答,便有些惱羞成怒了。”
大明館驛隸屬於兵部,陳學會和黎牙實的交流和溝通中,被黎牙實戳了肺管子,你們大明朝綾羅綢緞,不是應該要多少有多少?你這個正三品大員,為何穿棉布?
王崇古不懂,他不表態。
“元輔說句話啊。”呂調陽輕輕的碰了碰張居正低聲提醒道。
“陛下。”張居正開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為了幾匹絲綢就這麼逼宮,實在是有點過分,但確確實實,需要絲綢,而且眼下,隻有陛下手裡有。
“先生開口了,那就分一點吧,大司徒啊,說好了,得用銀子買。”朱翊鈞負手而立,看著那麼多箱子裡的白銀,做了處置。
想要?拿錢來買!
大明皇帝唯利是圖!
“買也行。”王國光斟酌了一番,頗為確信的說道:“平價購入可好?”
“那為何不直接賣給紅毛番呢?”馮保立刻反問道,都是賣,皇帝賣給泰西船長安東尼奧,不是賺的更多,你說平價就平價?賣給紅毛番,平均下來,一匹就是十二兩銀子的利!
王國光立刻反擊道:“紅毛番不是陛下的臣子!”
馮保和王國光你一言我一語,就開始了爭論,兩個都是讀書人,那爭吵全都是引經據典,分毫不讓,一個要平價,一個要市價,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好不熱鬨!
吵的王崇古目瞪狗呆!
大明的明公和宦官為了點絲綢的價格,吵的劍拔弩張,這場麵,王崇古真的沒見過。
朱翊鈞打斷了馮保和王國光的爭吵,極為無奈的說道:“好了好了!彆吵了!為了點絲綢吵成這樣,就平價吧。”
小皇帝罕見的大方了一次,賺錢都開心,錢就是水,水要動起來,才是活水,權當是賞賜了,畢竟按照嘉嘉靖八年舊製,不僅僅是官服,還有暖耳,都要用到絲綢。
一個小黃門匆匆的跑了過來,過門檻的時候,還摔了一跤,小黃門的演技極好,這一跤十分的絲滑和流暢,翻了個跟頭,便穩穩當當的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陛下,掌詹士府事張四維,被抬進解刳院了!”
“啊?!快快快,快去看看!”朱翊鈞聽聞大喜過望,而後察覺到不應該是這個情緒,便一臉悲傷,但很快意識到,他一直表現的很討厭張四維,立刻換上了喜氣洋洋的表情。
這一輪表情變化極為精彩,落在了張居正的眼裡,張居正也是無奈至極,自己教出來的徒弟。
變臉比翻書還快!
勾踐一共攻打了兩次吳國,第一次是議和了,放過了夫差,第二次又打起來,勾踐也隻是說要流放夫差,結果夫差不堪其辱自殺了。所以在漫長的曆史長河裡,對夫差之事,也沒多少人指責勾踐不義。這個典故來自於太史公司馬遷,有異議,可以和司馬遷問究一二。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