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回到家中後,叫來了兒子,確信隔牆無耳後,王崇古低聲說道:“張四維還活著,你做的乾淨嗎?”
“乾淨,人已經送去了四川。”王崇古的兒子王謙下手是非常利索的,處理後續也是極為迅速,庖廚下了毒沒有任何耽誤就出了城,換了一副路引,帶著一輩子花不完的銀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四維想要打擊報複都找不到人,想知道真相,難如登天,就像張四維做的那樣,事情的真相如同在水下一樣。
“陛下為什麼要救張四維呢?”王謙有些奇怪的說道。
王崇古聽到這個問題的麵色越發古怪的說道:“因為陛下是君子啊,雖然解刳院看似肮臟,可是陛下還是不讓張四維死在那裡,大醫官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就像軍兵要打仗一樣,打仗就是打仗,獲勝就是天職,各司其職啊。”
“你不要去招惹解刳院的大醫官,咱們誰生了病不讓大醫官們診治?”
王謙當然能夠聽明白其中的邏輯,但是他從來不信好人有好報,他笑著說道:“我就很討厭這些君子,他們總是被各種君子的規則限製著,沒事,我是小人,張四維一次不死,我難道不可以做第二次嗎?”
“張四維似乎不清楚生殺予奪這種權力掌握在小人手中是何等的修羅地獄,那就讓他好好感受一下。”
“他不是喜歡製造無頭公案嗎?那就讓他好好嘗嘗這個味道吧。下次用什麼比較好呢?。”
“毒蛇好了。”
王崇古斟酌了一番說道:“沒死就算了,也叫他知道下厲害,整天走夜路,終究是會遇見鬼的,他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張居正得虧是個君子,要是張居正是個小人,張四維早就瘐死了。”
“要是死了就好了,到時候編排一個,張四維苛責庖廚,喝庖廚的血修巫蠱以求長生不老,被庖廚下了毒,這個故事就完美了。”
王謙總覺得這個故事有些熟悉,他思忖了片刻問道:“父親這說的不是壬寅宮變,世宗皇帝差一點被勒死的那一次嗎?”
嘉靖皇帝的修道,其實是大禮儀的後續,大禮儀,嘉靖皇帝叫自己的親爹為爹後,老道士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不停的利用道術神化自己,嘉靖十九年,太仆卿楊最,諫監國議且直言求仙之荒謬,請嘉靖皇帝停止修道,老道士不聽,直接把楊最給杖斃了。
壬寅宮變是嘉靖朝的轉折點,嘉靖前二十年的新政,在短短數年之內毀於一旦,邊事廢弛,倭患漸起,天下疲憊。
生殺予奪慶賞威罰之權,掌握在小人手中,會是何等修羅地獄,張四維切實的感受到了。
張四維在解刳院裡悠悠轉醒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虛脫一樣,整個人的靈魂就像從軀殼裡飄出來,被從世界裡剝離了一樣,他的目光呆滯,愣愣的看在床幔。
陳實功看張思維醒了過來,冷冰冰的說道:“醒了?醒了,就趕緊回去吧。”
陳實功很討厭很討厭張四維,第一批解刳院的解刳犯和張四維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些人驚恐的喊著張公救我,到底是張四維的張,還是張居正的張?
換了皇帝作為帝國的首輔和皇宮的老祖宗,真的能保證自己的地位嗎?
大醫官的一句話,把張四維從遊離的狀態,猛的一個激靈回到了現實,他打了個哆嗦,驚恐的看著陳實功,慢慢分清楚了形勢,他知道自己活著,送解刳院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大醫官,救了我?”張四維呆愣呆愣的看著陳實功問道。
陳實功不耐煩的說道:“是陛下下旨必須救活,陛下不讓我們摻和伱們黨爭傾軋之中,你們這些明公們要鬥法,就鬥法,不要牽連上我們這些賤業小民可好?”
“陛下?”張四維混沌的腦子終於恢複了清明,隻要陛下下旨,不!隻要陛下晚來一會兒,張四維此時已經走上了奈何橋,而不是在鬼門關打轉了。
很快,一個恐怖的問題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到底是誰,要如此殺了他!
張居正、譚綸、葛守禮一個又一個名字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但是又被他一一排除,他自然也懷疑王崇古,但是他又很快將王崇古排除在外,因為王崇古是他親舅舅,他張四維可是王崇古的親外甥!這可是打斷了骨頭連筋兒的親朋。
張四維思來想去,一個人名忽然從腦海中劃過,高拱!
大約是高拱了,張四維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因為高拱完全有動機、有能力去做,當年刺王殺駕案,高拱心中有怨懟,但是又不好發作,一直等到事情漸漸平息,如法炮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張四維還原了自認為的真相。
“趕緊走了。”陳實功不耐煩的催促著張四維。
張四維踉踉蹌蹌的站起來說道:“謝大醫官的救命之恩。”
李時珍揮了揮手,看著被家人們攙扶著離開的張四維,李時珍對著陳實功笑著說道:“你看,他還得謝謝咱們。”
“是。”陳實功不是很在意的回答道。
大明的羊毛官廠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設之中,廠址選擇在了京畿宛平,而不是更加方便的西北,宣府和大同。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方便朝廷節製西北。
而吳兌在西北購買了一大袋一大袋的羊毛,雖然這些賣羊毛的北虜,並不太清楚為何朝廷要這些沒用的羊毛,這些羊毛會在宣大的清洗廠,用發酵尿液裡清洗一遍,再送到宛平的毛呢廠。
羊毛在毛呢廠會經過再次洗滌,一種摻和了草木灰提純物的白色粉末,被一筐一筐的倒進了毛呢廠。
當然工匠們並不知道他們傾倒著什麼,但是羊毛經過如此處置之後,就會變得柔軟和光滑,更加便於紡紗織染,經過了長達四個月的準備,第一匹純毛毛呢出現在宛平的官場之內。
黎牙實看著精密的純毛毛呢,不斷的撫摸著那極其精美平整,柔軟挺括的麵料,滿是感慨的說道:“在兩百多年前,英格蘭主要出口的是羊毛,就像漫長的曆史那樣,他們總是在出口著一袋又一袋的羊毛,最高的時候,能夠出售兩萬多袋,大約可以織造八萬多匹羊毛緞呢,這些羊毛集中在法蘭西、德意誌和米蘭等地區。”
“該死的英國佬,出口的商品中,羊毛的數量一年比一年低,從兩萬袋,逐漸降低到了八千袋,到現在的羊毛禁止出口,全部用於製造毛呢,而現在英格蘭每年能出口將近十五萬匹羊毛毛呢,這些毛呢,成為了他們獲取財富的主要來源。”
“曾經羊毛占據了英格蘭90%的出口,每年能獲得14.7萬銀幣,後來羊毛毛呢占據了英格蘭90%的出口,每年能賺取90萬銀幣,稍微折算下,大約就是60.3萬兩。”
“該死的英國佬!他們把自己的平民的地全部圈了起來,全部種上了越冬飼料憲菁與王葉草,根本不顧自己農戶的死活,進口之物也是染料、香料、煙草和蔗糖,平民是吃不起糖的!”
黎牙在怒罵著英國佬對內殘忍,因為英國佬的對內完全殘忍的圈地運動,讓大部分的生產資料集中在了大地主的手中,更少的耕地、更多的牧場,更多的失地的平民,就意味著更多的工廠,在日以繼日的為英格蘭的貴族、商人們創造著財富。
但是這些財富兜兜轉轉會回到了商賈的手中,因為土地被占用,糧食的物價飛漲,而反英格蘭的糧食進口來自於西班牙最肥沃的土地,安達盧西亞。
陳學會稍微斟酌了一番問道:“所以,貴國和英國佬之間的矛盾,主要體現在羊毛生意嗎?”
黎牙實認真的思考了很久,搖頭說道:“也不完全是羊毛競爭,高度自治的安達盧西亞地區的綠衣大食們,整天和英國佬勾結在一起,給帝國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陳學會其實可以理解黎牙實的困擾,安達盧西亞是一片被回回人統治了一千多年的土地,這裡的回回人,和他們的朝廷離心離德,和英格蘭人勾勾搭搭眉來眼去,情有可原。
如何理解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困擾?幾乎可以等同將其理解為西北的族黨。
“如此精美的毛妮緞料,能賣給我們嗎?讓英格蘭感受一下東方毛妮的魅力,他們如此的精美,一定會立刻占據英格蘭人的毛呢市場!”黎牙實頗為興奮的說道。
陳學會將這番話理解為,在毛呢市場,西班牙已經失去了他們傳統的商品優勢,戰爭的爆發不一定完全是宗教原因。
“不不不,官廠的出產太少了,短時間內,我們不打算海貿。”陳學會笑著拒絕了黎牙實的提議,純羊毛織造的毛呢,可是皮草的一種,它極其保暖,大明有著極其旺盛的需求,短時間不會供貨泰西。
各種花色的毛料布匹,首先送到了宮裡,而後在尚衣監織造成了幾件毛呢大氅。
朱翊鈞圍繞著毛呢大氅看了一圈又一圈,不住的點頭,尚衣監的審美還算正常,這是一種直領對襟的全包裹設計,無袖,衣長過膝,有點像大明的褙子,花邊上精美的絲綢裝飾,最上麵有一圈貂皮的毛領,這是一種中性設計的大氅,男女隻需要改改花色就能穿。
“此物甚好,送於先生使用。”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
馮保俯首領命,他就猜到了這東西一定會送到全楚會館去,有點好東西,小皇帝總是不忘記賞賜張居正。
馮保帶著賜服來到了全楚會館,宣旨賜下了毛呢大氅,大氅的對襟是帶有三個紐襻負責固定,還有一條藥玉點綴的腰帶作為腰封,製作極其精良。
“臣謝過陛下隆恩。”張居正再拜,謝皇帝的恩賞,小皇帝賜服自然是彰顯君聖臣賢的慶賞,同樣也是對外的一種表態,先生仍然深得朕心,同樣也是真心實意,感謝張居正當國以來,為帝國穩定做出的傑出貢獻。
還有一個目的,小皇帝要讓張居正帶貨,張居正已經展現了其強悍的帶貨能力,作為皇莊商品的禦用代言人,皇莊賣《矛盾說、《四書直解、《太師椅可沒少賺錢,自然要給一點代言費。
“大璫稍待。”張居正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之內,將一張紙遞給了馮保,十分感慨的說道:“陛下厚恩,臣無以為報,得巧圖一張,請陛下過目。”
“這是…算了,咱家反正看不懂。”馮保試著理解,而後理解失敗了,這是算學,他看不明白。
朱翊鈞拿到了張居正送來的圖紙,笑著說道:“先生這是留課後作業嗎?”
張居正送來的圖紙,是一張陰陽魚太極圖,隻不過這一張太極圖是用尺規畫出來的,極為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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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