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張居正離朝有幾種辦法,第一就是張居正真的威震主上,像高拱一樣上一道奏疏,惹怒了太後,太後一道懿旨下去,晉黨會歡送張居正回鄉;
第二就是廷臣們形成合力決議,最終通過彈劾張居正的奏疏,這個權力還是張居正爭取到的,就是朝中大事過廷議方可推行;
第三是皇帝對張居正產生了厭倦,這就是朝臣們不停上奏的原因。
通過無限的信息轟炸,把張居正塑造成一個奸臣,最後罷免。
在大明帝製的製度設計之中,小皇帝支持的張居正就是個無解的存在。
次日清晨陽光明媚,十一月初三,小皇帝現身皇極殿,一如既往的召開了朝會,在鼓聲和號角聲中,朝臣們依次進入了皇極殿內,沒有資格入殿的朝臣,站在皇極殿的廣場前,站在凜冽的冬風之中,等待著漫長的朝會結束。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朝臣們見禮,跪在地上山呼海喝。
“免禮。”朱翊鈞小手一揮讓朝臣們平身,他的手摸向了第一本奏疏,打開看了幾眼,又放下,看向了朝臣。
朝臣們內心陡然升起了一個疑惑,陛下這個時候還不點名,是要做什麼?
廷臣們立刻意識到了不妙,小皇帝陛下怕是又要搞出什麼幺蛾子來,整出什麼大活,來給朝臣們好好開開眼了。
“先生。”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笑著說道。
張居正出列俯首說道:“臣在。”
“朝中多有營救傅應禎、餘懋學和劉台之人,既然大家都要知道朕為何要收押他們,就當殿審問吧。”朱翊鈞頗為無奈的說道:“言官多有誤會,總覺得朕處置這三人是挾私報複,所以乾脆把他們拉到朝堂上來,直接過堂如何?”
“啊,這?”張居正驚訝的看著皇帝,陛下還真的整出了大活來,居然要在皇極殿公開審訊這三人!
“臣並無異議。”張居正稍加思忖了片刻,才俯首說道,這裡麵傅應禎是他的學生,劉台也是,若是他說不能公開審問,那豈不是坐實了張居正在姑息縱容自己門下?
“陛下,臣有本啟奏。”萬士和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聞帝王之致治也,必君臣交儆,而後可以底德業之成,必人臣自靖,而後可以儘代理之責,公開詰問,是不是有失君臣之誼?”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麵色沉重,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說道:“大宗伯,朕也不想啊。”
“可是你看這剛收監,就鬨得沸沸揚揚,徐貞明就因為和傅應禎吵了幾句,就變成了幸進之臣,徐貞明不過種地得力,才被選到了寶岐司,怎麼就是幸進了呢?”
“若是不當殿聞訊,怕是又要有趙緹帥屈打成招,朝廷苛責耳目之臣,朕耳朵一捂,堵塞言路,不肯聽諫的風力輿論了,到時候鬨出來了伏闕的亂子來,那才是真的失了君臣之誼,朕也是無奈之舉,大宗伯以為呢?”
萬士和聽聞陛下的擔心,也是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陛下睿哲漸開,思慮就是比臣周全,陛下英明。”
禮部尚書說完,就直接歸班了,他就是出來走個流程,也不是想勸諫,萬士和在給陛下補手續,日後論起來,這也算是朝中決議,不是陛下一意孤行。
“大司寇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刑部尚書王崇古,詢問王崇古的意見。
“臣以為善。”
“兩位總憲以為呢?”
葛守禮和海瑞互相看了一眼,今天有眼福,有大熱鬨可以看了,兩人俯首說道:“臣等無異議。”
“大理寺卿陸光祖陸愛卿,來了沒?”朱翊鈞張望了一下問道。
“臣在。”陸光祖趕忙出列俯首說道:“臣覺得這法子不錯,就這麼辦,堂堂正正,這幾人到底犯了什麼案子,一問便知,也省的妖言惑眾,風力不正,公開審訊,大家都做個見證也好。”
“好。”
“緹帥!帶案犯!”朱翊鈞看法司沒意見,嘴角勾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容。
大明有三堂會審,有九卿圓審,專門負責重大、疑難案件的審理工作,朱翊鈞給製度添磚加瓦,加了一道皇極殿公審。
朱翊鈞最擅長什麼?最擅長超級加倍。
朝中有人要救這三人,朱翊鈞就把他們的臉麵完全撕扯開來!給體麵不要,那大家都不要體麵好了。
當太監們把皇帝的天語綸音傳下的時候,整個上朝的官員們,人全都直接就蒙了!
這什麼花樣?怎麼可以這樣?把人拉到皇極殿上公審,若是真的審問出了什麼,即便是隻是削籍為民回鄉閒住,怕是也隻有一死了之了,簡直是有辱斯文。
朱翊鈞其實知道一個名教罪人的法子,若是這次公審,言官們還不滿意,朱翊鈞就要進一步升級自己的手段了。
這也是朱翊鈞為何要跟張居正說加個鐘的原因,公審這件事,就是加出來的鐘,等公審完畢,朱翊鈞還要拿著奏疏罵人呢。
朱翊鈞已經跟趙夢祐打好了招呼,沒讓人等太久,三個案犯就被帶到了皇極殿內。
“罪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三個案犯仍然是官身,跪在皇極殿上都有點懵,他們開始還以為小皇帝因為東北大勝特彆高興,要赦免他們,但是還帶著鐐銬,看起來不是要赦免的架勢。
“緹帥,開始吧。”朱翊鈞往後坐了坐,示意趙夢祐可以開始審訊了。
趙夢祐站在了幾個案犯之前,馮保義子徐爵在一旁端著卷宗,趙夢祐首先拿出了第一本卷宗,開口問道:“餘懋學,萬曆二年三月,南衙科臣王頤私販矛盾說宮刻本被取締,懷恨在心,與張進鬥毆,伱收受了王頤一千二百兩白銀,附和彈劾中官張進,可有此事?”
餘懋學打了個哆嗦,這件事十分隱蔽,但還是被朝廷給查到了,人證物證書證,鐵證如山,容不得抵賴,他俯首帖耳的說道:“有此事。”
趙夢祐並沒有因為餘懋學認罪,就停止舉證,而是開口說道:“帶人證、送物證、書證。”
人證一共有七人,分彆是送銀子的王頤家人、收賄賂的餘懋學家人、居中聯係的掮客、煙雲樓的小廝等等,而物證則是銀子、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也是物證之一,是王頤買來送給餘懋學的妾室。還有書證若乾,是餘懋學寫給自己同師、同鄉一起製造風力輿論的書信,還有多人的供狀。
“餘懋學,你可有什麼異議?”趙夢祐開口問道。
“沒有異議。”餘懋學抬頭看了一眼張翰,最終不甘心的說道,他是因為惇大、謇諤、名器、紛更、讒佞之說被罷免,這都是張翰致使的,他希望張翰能出來說句話,老他一把,可是張翰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樣的裝糊塗。
餘懋學恨,恨的咬牙切齒,卻不能說,他沒有證據,隻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要不然就是攀咬,罪加三等。
“餘懋學,再來問你,你和何心隱是否舊識?”趙夢祐再次開口問道。
餘懋學更加驚懼的說道:“相識。”
“你與何心隱說:朝中有一奸臣,乾了不少壞事,眾人失之,但又奈何他不得,因此人與聖母關係不清不楚,一日,不得人心的臣子和聖母在屋裡喝酒,陛下突然來訪,聖母嚇了一跳,趕忙把那人藏在寢宮的衣櫃裡,用鎖鎖上。”
“可曾說過?”
朝臣一片嘩然!所有人都議論紛紛,何心隱為什麼被陛下扔進了解刳院裡,大多數人認為,是何心隱編排聖母,當然何心隱的罪名裡沒有這一項,何心隱的罪名是謀逆,他參與到了曾光案中,尤其是在雲貴川黔的土司遊說造反,極為可惡。
“陛下臣請誅此等逆獠!”海瑞聽聞立刻站了出來,指著餘懋學,厲聲怒罵道:“逆臣賊子!逆臣賊子!逆臣賊子!人神共棄,異代共憤!”
“罪臣,罪臣,確實說過。”餘懋學不能抵賴,他和何心隱說的時候,可不隻是何心隱在場,那時候何心隱講學,有幾個豪奢戶在側,顯然,這件事是被抄家的廬陵楊氏交待的。
一旦對峙,餘懋學更大逆不道的話就會被對峙出來,到時候,麻煩更大。
餘懋學當時不覺得有什麼,他在南衙,天高皇帝遠,何心隱講學之後,餘懋學拿了不少的銀子,開心之後,自然要找幾個歌姬樂嗬樂嗬,喝了點酒,就開始張口就來了。
何心隱沒有官身,編排也就編排了,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非官身說點什麼,其實朝廷也沒辦法,還有人編排文皇帝生吃了鐵鉉的肉,朝廷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民間之人,他不享皇恩。
但是餘懋學可是的大明的臣子,如此編排,這就夠斬立決了。
趙夢祐如法炮製,又將人證物證書證帶了上來,互相印證了一遍,才對著餘懋學厲聲說道:“賄政、姑息、誣告、汙蔑大臣,汙蔑太後,餘懋學,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恕罪啊,臣就是酒後失言,還請陛下恕罪啊!”餘懋學的頭磕的砰砰響,朝堂上隻有餘懋學磕頭的聲音。
“還有人要救餘懋學嗎?沒人救可要坐罪論斬了。”朱翊鈞看向了所有人開口說道。
張居正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為餘懋學求情,其實這種下三濫的事兒,都是越描越黑,把餘懋學給殺了,反而讓這種謠言大行其道,但是既然挑到了明處,那就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了。
“還有沒有人,要救餘懋學的?”朱翊鈞語氣冷厲無比的問道,得虧戚繼光在北邊打了勝仗,否則朱翊鈞還不太好處置餘懋學這種誣告他人,還洋洋得意的賤儒,你要殺人,刀不利,怎麼殺的了?
王崇古出列俯首說道:“陛下,是不是可以夷三族啊?臣剛接手刑部,對刑名仍不甚了解。”
朱翊鈞一聽搖頭說道:“大司寇,太激進了。”
“臣愚鈍。”王崇古其實提醒陛下,這個案子已經進入了非刑之正的範疇,畢竟皇帝和太後是事主,非刑之正的刑罰,完全看皇帝心意。
現成的罪名,謀逆。
作者我要是科臣,遇到這樣歹毒的皇帝,我直接辭職不乾了,花樣太多了。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