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鋼混就是一個不錯的折中方案,既滿足了陛下對於新家的要求,也滿足了禮部對於禮法的要求。
朱翊鈞看完非常確信,這就是水泥,水凝性石灰。
郭朝賓詳細的講解了工藝,之所以要用石灰加粘土,是為了增加穩定性,而鋼是骨料,隻有水泥怕出現坍塌,但是用上了鋼,那就會好很多。
這就是王崇古的考古式科研,從龍江造船廠的誌書中翻找出了築底的建築材料,來為陛下營建新的皇宮,貼一層木皮,完美符合了陛下的需求。
“乾吧,乾吧。”朱翊鈞同意了使用這種建築材料,他非常滿意,主要是大明皇宮數次火災,搞得皇帝都很被動,朱翊鈞其實就打算修個石宮,結果王崇古和郭朝賓整出了一個大活兒來。
朱翊鈞這才知道,原來在船廠,尤其是船塢的營造時,用水凝性石灰築底已經是這個年代的普遍做法。
而工部在這個基礎上,加入了鋼骨。
朱翊鈞走上了車駕,看著張居正說道:“先生與朕同乘一駕吧。”
“臣不敢。”張居正卻不肯上車,如果陛下親政了,這是表示一種君聖臣賢,可陛下仍然未曾親政,上車就是僭越。
張居正是一個很有禮數的臣子,他發現小皇帝總是有些惡趣味,嫌他不夠忙,整天給他找事。
朱翊鈞擺了擺手意興闌珊的說道:“繁文縟節。”
大明皇帝出京了!
自從嘉靖南巡被火燒後,大明皇帝已經多少年沒出過京了?但是現在,小皇帝離開了京城,而目的地是天津衛。
海運漕糧的船隻已經快到了,朱翊鈞之所以親自前往查看,主要是親眼看一眼這個五桅過洋船,是不是真的如同鬆江府造船廠說的那樣雄偉。
前往天津衛的這次出行,已經經過了長時間的廷議,張居正為首的楚黨高度讚同,而葛守禮為晉黨則是激烈反對,雙方已經展開了長達三個月的交鋒,最後以張居正獲勝,小皇帝順利出行告終。
按照葛守禮的說法,讓皇帝辛苦奔波是臣子的無能,而張居正則是高舉行之者一,信實而已,如果陛下連海船都沒見過,如何了解海貿的艱辛,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親眼所見。
張居正在為海漕之事加碼,而葛守禮在尊主上威福之權,值得注意的是,葛守禮不是說不行,不能看,而是說等皇帝大婚後,再去看,他認為陛下現在年紀小,出門在外難免會水土不服,染上瘟病,如何得了?
葛守禮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而且得到了大多數朝臣們的認可,是的,在葛守禮看來,小皇帝就像瓷瓶一樣一碰就碎,這個年代的人就是這樣的脆弱,可能出個遠門,接觸到不同的菌群,就會死於水土不服,尤其是現在皇帝未能大婚,更沒有孩子的情況下,出門萬一病了,大明要出大事。
這兩種意見在朝中形成了激烈的衝突,最後在小皇帝表演了一下六十五斤硬弓十矢全中之後,葛守禮才愕然的發現,皇帝不是瓷瓶,完全是個鋼混的水泥墩子!
十四歲,六十五斤強弓,十矢全中,這是何等水平,也就比李如鬆弱點。
葛守禮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小皇帝出門剛到天津衛就病了,但是第二天小皇帝又生龍活虎的出現在所有的人的麵前,出席了漕糧到港的典禮。
漕糧船因為走的比較快,比預計早了一天,漕糧已經到港,為了典禮還未曾卸船,多一天少一天,南衙押運水師認為不重要,這本就是一次試航,而來自皇帝的支持,太重要的了!
陛下肯挪窩來到天津衛看一眼,就是對海運漕糧政策的最大支持。
聲樂漸起,四處都是張燈結彩,少年英主朱翊鈞站在了棧橋上,象征性的檢查了下一路上的封條,而後推了下運糧的板車,完成了整個大典。
朱翊鈞看著一個個的漕糧箱從船上不斷的卸下,而後堆積在港口的倉庫之中,在經過了點檢和簽書封條之後,就會起運前往通州。
“俞帥啊,這條船,厲害不厲害?”朱翊鈞對著白發蒼蒼,比之萬曆元年蒼老了數分的俞大猷問道。
俞大猷摸著山羊胡笑嗬嗬的說道:“厲害!它厲害就厲害在隻用風力就行行使,厲害就厲害在它有連續的火炮甲板,如果滿載可以有五十四門,厲害就厲害在,它能戍衛大明海疆。”
“大明鬆江造船廠一共建了十二艘這樣的過洋船,在總結經驗教訓後,會再設計新的過洋船和火炮,有些地方設計是不合理的,比如火藥的存放,比如火炮位的設計,這艘船的火炮射擊沒有格子板,導致火炮下雨會進水,說來也怪,這麼明顯的錯誤,用之前誰都沒有想到。”
“很正常。”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工程就是這樣,總會有考慮不到的問題,需要進行修修補補,設計新的船隻。
“總辦郭汝霖和趙士禎給陛下做了個二尺多長的隨手禮,還請陛下笑納。”俞大猷讓人拿來了小禮物,一個過洋船的手辦,小孩子嘛,總是喜歡這些玩耍之物,隻要能在陛下心裡留下這段記憶,就是日後聖恩的一部分。
朱翊鈞對這種伴手禮非常的喜歡,多多益善。
“陛下,臣老了,辦完這趟差,打算致仕了。”俞大猷已經白發蒼蒼,這也是他這次押運漕糧回京的原因,他不是戚繼光才四十多歲,他已經七十三了,致仕他已經動心起念數次,這次終於說了出來。
鬆江水師,已經初具規模,他精心挑選的副總兵陳璘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也是時候了。
“致仕就不必了,留京做前軍都督府右都督,為朕答疑解惑如何?”朱翊鈞同意了俞大猷不再領兵的請求,俞大猷是弘治十六年出生,這個年紀,督領南衙水師,的確已經不合適了,辛苦是一方麵,精力是另外一方麵。
俞大猷聽聞陛下的處置,愣了愣問道:“這不符合祖製吧…”
既然不能任事,領點待遇回家就是,但看陛下這個意思,是打算讓俞大猷繼續發揮餘熱。
朱翊鈞低聲說道:“俞帥,朕的家宅被人點了,戚帥在大寧衛短時間回不了,朕還不能發作,你看看這幫臣子,天天欺負朕,俞帥在京師坐鎮,這等宵小安敢如此猖狂!”
俞大猷聽聞,發現陛下的理由充分且合理,至少他在京師,陛下用人的時候,也不會無人可用。
“臣遵旨。”俞大猷沒有任何反對就答應了下來,不適合領海軍,可以領陸軍,不求有什麼戰功,隻要他這個人在,他就有威懾力,因為他叫俞大猷。
朱翊鈞登上了大明的第一艘過洋船,見到新奇的東西就問,問東問西,問桅杆、問水線、問貨艙、問火炮甲板等等,這條船上已經有了部分的鋼件,在連接的部分和水密艙,鋼比木好用。
這次航海,發生了兩次滲水事件,因為水密艙的存在,大明一條船都沒有損失。
在小皇帝迎接漕糧入京的時候,慶祝大明海運漕糧運行成功的時候,三娘子這一行人,來到了大寧衛,而後又去了桃吐山,見到了一個山大小的白土之後,沉默了許久,大明的的確確有了穩定的白土供應。
而後三娘子來到了最前線的青龍堡。
戚繼光就在這裡,對於大寧衛的防務,三娘子著實是有些佩服,確實是厲害的很。
“大明從外部是很難擊破的,但是他的內部已經完全腐朽了。”三娘子看著大明京營的威嚴,開口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另投明主嗎?誰?你呀?”戚繼光笑了笑,語氣十分溫和,但是帶著十分明確的不屑。
三娘子略顯無奈的說道:“我入京前,俺答汗讓我試著勸戚帥倒戈,我就說他白日做夢,他還不信,非要我挨頓罵,俺答汗才肯滿意。”
不惜一切代價,勸戚繼光倒戈,是俺答汗的主意,從一開始三娘子就覺得這是個餿主意,戚繼光這等人,彆說小皇帝封爵厚待,就是小皇帝薄待,戚繼光也不會倒戈。
戚繼光人在邊鎮薊州的時候,連京營百戶的羞辱都能忍受,戚繼光的忠誠是對於大明國朝,不是某一個人。
這種人,想方設法殺了他,或者借著大明內部的傾軋扳倒他,還有點譜兒,勸戚繼光倒戈太難了。
三娘子是不介意不惜一切代價的,她自問有幾分美貌,給戚帥生個孩子,那是她的榮幸,可是戚繼光家有悍妻,請夫人閱兵這個典故,連草原人都知道一二,這個典故,主要用於嘲笑戚繼光懼內,降低自己麵對戚繼光的恐懼。
這種借著不重要的小事,自我寬慰,是極其普遍的,不是中原人獨有的。
戚繼光的存在,讓人如鯁在喉,劫掠京畿,必然要從薊州一代的古北口、喜峰口突破,但是戚繼光在北方的強軍,雲集在薊州永平和山海關一帶,這還讓北虜怎麼入寇?
三娘子頗為好奇的說道:“我從青龍堡離開,會前往全寧衛,戚帥猜猜看,我們草原左右兩翼六部,會不會再次合流,共擊大明?”
“還有這種好事?”戚繼光似乎看到了國公的爵位在向自己招手,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也不過是戚繼光基於現狀的感慨,能封侯拜公,戚繼光還是樂意爭取一下的!
三娘子被噎了一下,人家戚繼光是基於實力的角度說出了這種話,三娘子不服氣也得服氣,打不過是真的打不過。
要是能打得過,草原人會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做生意?
“我去勸降土蠻汗,不僅僅是左翼有願意和大明修睦的草原人,右翼也有,用中原最近最流行的話說,矛盾普遍存在。”三娘子翻身上馬,告彆了戚繼光,帶著幾十騎向著全寧衛而去。
戚繼光在思考要不要追上去把三娘子給殺了,她居然讀矛盾說,那還得了?
戚繼光看著三娘子的背影,從懷裡摸出了一封信,這是陛下親筆手書的信,信的內容是,朕在京師挺好的,能開六十五斤的強弓了,京師一切都挺好的,王崇古和三娘子雖然吵的很凶,但還是把羊毛生意敲定好了章程,海運漕糧進展一切順利,沒有沉船,漕糧箱的發明,讓糧船的沉沒進一步減小。
大明一切都好,前線不要急躁,不要貪功冒進,按照預定的計劃,徹底占穩大寧衛。
好個屁!
家都被人點了,好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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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