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物種的多樣性(2 / 2)

就這麼過關了?

所以走到最後,就隻有他一人是小醜嗎?

張四維呆滯的看著王崇古跪在地上,顫抖的說道:“陛下饒命啊,陛下,臣一時糊塗,就是鬼迷心竅,陛下饒臣一命,臣日後定當儘心辦事。”

張四維不停的磕頭認罪,這次大火燒宮,張四維有多個戰略誤判,這些誤判,全都是因為他不度世勢造成的。

第一個誤判就是他認為燒了皇宮也沒事,因為大明兩百年,光是把三大殿和乾清宮燒掉的大火,就有四次,永樂十九年和二十年,剛剛喬遷新居的成祖文皇帝,兩把火把三大殿和乾清宮和坤寧宮燒乾淨了,就是靖難打出皇位的文皇帝,又能如何呢?嘉靖三十六年大火,中軸線被燒光了,嘉靖皇帝隻能齋戒五日,祈福免災。

但是小皇帝不僅要追究,還要徹查,小皇帝他憑什麼!誰給小皇帝的底氣!

第二個誤判,是他認為皇帝就是確切的知道了是有人縱火,像模像樣的追查,在張居正的調和下,也會殺掉高拱息事寧人,高拱,毫無疑問是一個各方各麵都非常合適的替罪羊,威震主上,皇帝不喜歡、元輔的政敵、晉黨的棋子,在張四維看來,皇帝會直接下手,大家都體麵。

政治這個遊戲,哪有直接掀桌子,撕破臉的。

但是小皇帝在極度討厭高拱的情況下,居然肯定了部分高拱殺貪腐之風的政績,以莫須有和意欲為的曆史殷鑒,不肯冤殺。

張居正居然沒有出麵平事,沒讓陛下息事寧人!

張四維就是這樣的人,他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是否有錯,從未自我審視,是他先點了皇宮,是張四維這些無法無天的家夥,掀了桌子,不讓大家吃飯的。

第三個誤判,就是他判斷錯了兩個人,他認為自己和王崇古是綁到一根繩上的螞蚱,他認為張居正的死敵是高拱,隻要高拱入京,王崇古因為自己也是九族的一員,會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把驛站裡的高拱殺死,高拱一死也算是有個交待,皇帝滿意不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居正滿意了就行。

第四個誤判,則是時間,大明京營十月份回京,已經是一個共識,但是大寧衛的防務布置速度因為青龍堡勝利,讓戚繼光更早的回到了京師,在張四維反應過來的時候,戚繼光的京營已經回到了北土城駐防。

這四個誤判是極其致命的,王崇古以身免,就成了這個案子最可怕的一個問題。

哪怕是日後論起來,要給張四維翻案,那就必須要解釋這個問題,高拱和王崇古為什麼活著,而張四維死了。

朱翊鈞緩緩的站了起來,端著手平靜的說道:“饒你一命?誰來饒朕一命?”

“刺王殺駕案誰做的?你清楚,朕清楚,天下臣工人人清楚,但是清楚又如何呢?你就仗著背後有個族黨撐腰為所欲為,你這是第一次嗎?你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刺王殺駕案,第二次是大明軍在前線征戰,你要跟劉台聯合焚毀糧草。”

“第三次,你直接點了大明的皇宮,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打算怎麼做呢?”

“買通庖廚下毒?買通抬柴夫放火?買通傭奴放毒蛇?還是乾脆上朝的時候,在鞋子裡藏把刀,衝到朕的麵前來?”

“張四維,朕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刺王殺駕案後,先生說不能查了,再查下去,真的查出什麼來,怎麼辦?”

“朕同意了,朕那時候就在想,先生這麼厲害一個人,先生到底在怕什麼,後來朕想明白了,先生是怕大明散了架,大明元氣散了。”

“去年先生把高拱抓回京來,準備興師問罪,覺得可以做了,但是朕不答應,朕和先生爭論了很久,最後先生隻能保留意見。”

“今年,你把皇宮給點了。”

草蛇灰線,一切都是因果,朱翊鈞從來不怪張居正,因為張居正去年把高拱抓到京師,就判斷窮途末路的奸佞,會狗急跳牆,會不顧一切的發瘋,可是求榮得辱更是大明宿弊,朱翊鈞選來選去,還是覺得時機不對,要把土蠻汗徹底趕出遼東,要讓土蠻汗對俺答汗形成牽扯,然後再對西北進行清理。

“去年聽先生的話,開始肅清流毒,是一碗夾生飯,現在朕在皇極殿肅清流毒,其實也是一碗夾生飯。夾生飯,朕也得吃下去。”朱翊鈞的語氣仍然很平靜。

“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這樣的人,完全活在自己認知中的人,除了對自己寬容、對他人嚴苛、總是無端臆想天下之人和你一樣的稀爛、撒潑打滾、無理取鬨之外,你能做成什麼事?又能說出什麼樣的道理來呢?”

“你們這種人的存在啊,唯一的意義就是在彆人麵前,展示你們自私、醜陋又猙獰的麵目,唯一的貢獻,就是讓朕知道,人和人的差距有一條巨大的鴻溝,讓朕對物種的多樣性,有了更加全麵的了解罷了。”

朱翊鈞罵人,保持著他一如既往的水平,而且完全都是踐履之實,張四維那套隻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完全的自私自利,隻知道拔一毛而為天下,不為也,卻完全不講取一毫而損天下,亦不為也。

這套道理是行不通的。

人是群居的動物,確切的說,人類因為分工不同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群,更大的群相對於更小的群就是公,隻索取不付出,不做任何交換,即便是抽象出的社會模型,也是無法運行的。

張四維也是做不成任何事兒的,他回京之後,要刊刻《永樂大典,朱翊鈞準了,這都兩年了,張四維刊刻了多少?張四維和萬士和一起注解大明國史,朱翊鈞都看完了,張四維校對注解了幾句?

張四維出身商人世家,卻連個毛呢官廠都搞不定,連三娘子都知道大明商賈搞毛呢官廠,因為種種踐履之實的問題,被朝廷以極低的價格收購,擴充了產能。

“緹帥,皇極殿審案吧。”朱翊鈞罵完了人才坐定對著趙夢祐說道。

“臣遵旨。”趙夢祐俯首領命,才轉過身來,大聲的喊道:“帶人證、物證、書證!”

曆曆有據,鐵證如山,趙夢祐可不會辦什麼無頭公案,陛下給了他這麼久的時間,他還是把案子給查清楚了。

事情並不複雜,陰謀的事兒知道的人太多了,就會發生泄密,進而造成陰謀的失敗,所以張四維收買宮裡宦官的種種,其實非常容易查清楚。

趙夢祐這兩個月,帶著緹騎們,把事情的經過查的很清楚,張四維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跟誰交待,又是如何買通宮裡的人,如何縱火,通過一件件證據,羅列的極為周詳。

而吳兌、方逢時和張四維的往來書信,也被緹騎們給收獲到了,這是關鍵證據,哪怕是張四維不交代,緹騎們也能抓得住吳兌和方逢時的證據,張四維的交待,不是戴罪立功。

王崇古的兒子王謙,在某個時間收買了張四維身邊的書童,獲得了這些信件,王謙一直覺得做壞事,這等機密的書信,不應該閱後即焚,難道作為證據,等著皇帝砍腦袋不成?

但是王謙還真的得到了這些證據。

因為張四維也要拿這些書信,拿捏吳兌和方逢時,張四維不斷的強調他們是小人結黨,小人結黨就要這種把柄,這些書信是維係他們之間的紐帶,也是讓彼此投鼠忌器的基石,現在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王謙依舊穩定發揮,相繼買通了多人,在釘死張四維這件事上,出了一把力。

張四維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眼神渙散,他敗了,一敗塗地,再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他寄予厚望的舅舅,根本不肯搭救,還寫好了駕貼,落井下石,把黃紙案,變成了經過了大明刑部認可的駕貼案。

都察院總憲晉黨黨魁葛守禮、大理寺卿陸光祖在駕貼上書押,這個案子,變成了鐵案。

這件案子,從最後的結果上來看,甚至可以看做是葛守禮和王崇古對晉黨內部進行了自我糾正和肅清,畢竟簽字畫押抓人的是王崇古、提供關鍵證據的是王謙、做出最後決定的更是晉黨黨魁葛守禮。

“遷安伯剛從大寧衛凱旋就再次奔波,實在是辛苦,朕於心不忍,讓緹騎去拿人吧,朕倒是要看看,朝廷和張四維,西北的軍兵官吏百姓,到底要選誰。”朱翊鈞笑著說道。

造反是把九族的腦袋栓到褲腰帶上,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張四維已經被拿了。朱翊鈞到底要看看,西北到底會不會反。

“臣不累,陛下,還是臣去一趟安心。”戚繼光罕見的當著眾人的麵,忤逆了聖意,他要去,他要去西北拿人,京營就是陛下靖安天下的利刃,有人意圖傷害陛下的時候,這把利刃必須出鞘,展露鋒芒!

一萬人怎麼了!戚繼光一萬人在大寧衛,照樣打的北虜六萬騎抬不起頭。

“朕就是體恤將士們的辛苦。”朱翊鈞還是覺得京營太累了,萬曆二年前往了遼陽協防,萬曆三年打大寧衛,在外麵和土蠻汗打了快一年的時間,剛回京,連腳都沒歇一歇,就又要去西北,這腿都要跑斷了!

“歇了快九個月了。”戚繼光知道陛下說的是真心話,他說的也是真心話,打下大寧衛後,後麵的仗基本就是草原踏青的武裝巡遊,累是真的不累。

“陛下,臣請同往。”俞大猷出列俯首說道。

“既然都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朱翊鈞最終答應了下來,王崇古在西北的影響力正在逐漸的下降,處置張四維、吳兌和方逢時等一眾同黨,確實需要亮劍。

在戚繼光和俞大猷帶著京營向著宣府而去的時候,張居正和葛守禮再次為高拱送行,案子結束了,高拱在殘酷的鬥爭中活了下來,而他現在又要離開了。

“陛下動心起念要新鄭公做吏部尚書,就張翰離朝之前,但是我不同意,陛下覺得恐傷師生之誼便再也沒提過。”張居正在驛站送彆高拱的時候,說了一個去年的往事。

“張居正你你真的是壞事做儘!壞事做儘!”高拱憤怒了。

但是他轉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張居正為何要這樣說,其實還是把罵名往自己身上攬,這次追查張四維、吳兌、方逢時等人,一定一定會招惹大量的非議,就比如說,鐵證是誣陷,陛下殺張四維是厭惡,王崇古是投獻皇帝,甚至連親外甥都給賣了。

這件案子在文人墨客的渲染之下,最後會變成一樁冤假錯案,成為“止投獻”的一個注腳,鐵鉉是這樣的注腳、方孝孺是這樣的注腳、解縉也是這樣的注腳。

止投獻,就是掀起風力輿論,以但凡是為皇帝辦事都打入‘投獻幸進’一列為要務,來實現其根本目的:朝廷內外,大明上下,寧抗朝廷之明詔,而不敢掛流俗之謗議;寧壞公家之法紀,而不敢違私門之請托。

既然有人要挨罵,張居正就把這些罪名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便是,日後陛下親政,是仁善之君,隻是被奸臣蒙蔽而已。

“事情有沒有都另說,差點被你給騙了!”高拱太了解張居正,也有點了解皇帝了,陛下是個很成熟的政治人物,他判斷皇帝不會說,這是政治表態,他高拱就是爛在新鄭,以小皇帝的做派也不會把他啟用。

朱翊鈞雖然真的動過這個念頭,但是他真的沒說過,啟用高拱的影響太大了,還要不要張居正繼續當國?這是沒有任何緩衝餘地的選擇。

遊七匆匆的跑了過來,大聲的說道:“陛下,陛下下旨禮部,讓禮部把張四維和吳兌、方逢時的所有往來書信,完全公之於眾,刊刻登在邸報上!”

“張居正你教的好徒弟啊!這小皇帝殺了人還不算,還要把人釘死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高拱一聽就反應了過來。

小皇帝並不滿足於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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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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