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衛和彰武的犄角之勢已成,土蠻汗仍然試探的進攻了幾次,發現打頭尾不顧,打尾首不顧,開始逐漸放棄攻伐,而是再次尋求互市,不封王,隻互市,這朝廷肯定不能答應,土蠻汗就是又當又要,大明為了止血連臉麵都不要了,名為貢市實為歲幣,土蠻汗還硬撐著講祖宗榮光,黃金家族。
而遼東方向安靜了下來,極南方向又開了剿匪,這次是羅旁山的民亂,大明一共派遣了三次官吏前去招安,一次未能成行,一次談崩了,一次大明派遣的官吏被斬首示眾,淩雲翼直接點齊了十萬軍兵,還把張元勳從呂宋請回了兩廣,打算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這一次的瑤亂,是大明改土歸流之中的一個剪影,也是大明鬨騰了將近百年的瑤亂。
比如明憲宗時期,有名的、很有軍事天賦的大太監汪直,就是在大藤峽瑤亂中,被大明官軍俘虜,瑤亂,自從成化年間開始,一直鬨到了嘉靖年間,朝廷是多次剿撫,嘉靖年間更是在四年、十年、十二年多次進剿。
而這一次淩雲翼直接點了十萬的兵馬,要對羅旁山進行蕩寇,而後設立三羅,對當地徹底郡縣化管理,而不是之前的世襲土官。
這次殺大明招安使,徹底激怒了淩雲翼,招安反複了百餘年,終於消耗掉了大明朝廷最後的一點耐心。
而在呂宋,和紅毛番的衝突也在愈演愈烈,大明想要將對手逼走,但是棉蘭老島的地形水文,大明都不熟悉,攻島奪城,在這個年代實在是太過於困難了,這一戰你來我往,打的看起來熱火朝天,但其實大明的客兵,全都沒有出動,而是林阿鳳帶著當初的那群海寇,在跟紅毛番你來我往。
熱鬨是真的熱鬨,斬獲也是真的少。
朱翊鈞準備前往北土城,這一次不是春秋大閱,是皇帝操閱軍馬祖宗之法的典禮。
這一次,不僅僅要犒賞得勝歸來的京營,還要閱視武威,還要展示新的技術和裝備,在這次檢閱軍馬之後,就會再次擴軍,從之前的一萬人,直接擴大到三萬人。
這是一個月前廷議的結果。
張居正對陛下首次操閱軍馬十分重視,一應禮製都是按照春秋大閱的標準,之所以如此重視,是因為這也是張居正新政,富國強兵的階段性成果展示。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之後,當時的大明京營有四五萬人,老弱病殘占了一半,不敢出戰是另一半,成國公朱希忠驅京營出城門,將士皆流涕不敢前,至城外而返京,隆慶元年京營有九萬人,土蠻汗破喜峰口入寇,京營不敢出戰,徒其表也,這種情況到了隆慶二年戚繼光和譚綸相繼回京之中,終於得到了改變。
戚繼光練兵十萬,盤踞在薊鎮。
振武強兵,用張居正的話說,就是:誠修內攘外之鴻猷,致治保邦之長策也。
無論是攘外還是安內,你得有強兵在手,否則誰聽你的話?
張居正之所以敢在隆慶六年就開始追究王崇古弛防徇敵、張四維賄政姑息輸送賄賂,全都是戚繼光在側。
朱翊鈞人還在文華殿,司禮監早就前往了北土城搭建了禦幄,運籌帷幄的幄,用黃幔,是朱翊鈞日後操閱大軍的主要場所。
協理京營軍務、兵部尚書譚綸已經和兵部所有官吏一起前往,督率將領軍兵整肅場內場外,當然為了防止有狂徒拉弓刺王殺駕,兵部諸官和京營庶弁將們,一直在不斷的反複檢查。
在昨天,朱翊鈞也派遣了大明的大祭司,定國公徐文壁到教場祭祀旗纛[dào]之神,出征、班師、凱旋等軍事活動中多祭旗纛,皇帝禦用的為龍旗大纛。
朱翊鈞的車駕剛到午門,還沒走出門洞,就看到了午門外旗幟鮮明的一個三千人的步營,這個步營由參將李如鬆率領,披戴鮮明盔甲,盛陳旌旗器械,完全是戰鬥姿態。
朱翊鈞已經換上了鐵渾甲,站在自己的馬匹之前。
戚繼光從門外走了進來,俯首說道:“臣遷安伯戚繼光,懇請陛下前往京營操閱軍馬!”
朱翊鈞從緹帥趙夢祐手中拿過了龍旗大纛開口說道:“大將軍上前來。”
戚繼光龍行虎步的走到了皇帝麵前,萬曆元年的時候,小皇帝給戚繼光天子劍的時候,才剛剛到戚繼光腰的位置,現在已經長到了和戚繼光肩膀平齊的地方。
那時候朱翊鈞才開始習武,還是個小胖墩,現在已經是英姿挺拔,英氣勃發了。
皇帝今非昔比,京營也今非昔比,大明也今非昔比了。
緹帥朱希孝當年有個不敢有的奢望,希望大明能有個重視留心武備的馬上皇帝,如果皇帝的武道老師朱希孝還活著,一定會非常欣慰。
朱翊鈞將龍旗大纛遞給了戚繼光笑著說道:“日後,戚帥為朕扛旗。”
“臣遵旨!”戚繼光扛起了龍旗大纛,大踏步的走出了午門之外。
朱翊鈞正打算翻身上馬,張居正走進了皇帝三丈之內,俯首說道:“臣扶陛下上馬。”
“朕馬術已經極好了,可以自己上馬。”朱翊鈞表示,以自己少年組第一高手的身份,不用人扶。
“臣扶陛下上馬吧。”張居正卻非常堅持的說道。
朱翊鈞看向了身後的群臣,明白了這其實是一個儀式,皇帝在慢慢長大,張居正也有打算慢慢歸政,扶皇帝上馬,就是匡扶皇帝的皇圖霸業,就這一個美好的寓意。
“有勞先生。”朱翊鈞說的很大聲,這話就是給朝中野心家們說的。
你們皇爺爺現在有人罩著,武有戚繼光,文有張居正,少特麼的打皇爺爺的歪主意!
彆的皇帝皇宮被燒了,隻能上告皇上帝,反省自己的過錯,他不用,他可以想追究誰就追究誰!
朱翊鈞虛扶一下,穩穩當當的上到了馬上。
“天子出行!”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高聲喊道,兩兩一對的小黃門將天語綸音傳到了午門之外。
鼓聲震天、號角聲深遠。
李如鬆帶著的步營名叫扈駕京軍,披甲帶刃,開始推著戰車一步步的向著德勝門而去,德勝門大街是兵道,出了德勝門,就是北土城。
如同一股流水一樣,扈駕京軍開拔了,而後戚繼光扛著龍旗大纛,為陛下先驅開路,在戚繼光的身後是大祭司徐文壁扛著皇帝的節鉞。
龍旗大纛,大明天下就這一麵,除了在明堡宗作為瓦剌太師也先先鋒,攻打大明京師德勝門之時,大明的龍旗大纛一直隻有一麵。
朱翊鈞穿著戎裝,兜鍪並沒有扣麵甲,驅動著馬匹緩緩的走出了午門的門洞,四周是緹帥率領的錦衣衛的宮廷戍衛大漢將軍,在大漢將軍內的最裡層是披甲的二十個陪練,有勳衛有太監,離朱翊鈞最近的是緹帥趙夢祐、紅盔勳衛駱思恭,宮裡的老祖宗馮保在前麵,二祖宗張宏跟在皇帝的身後。
馮保要牽馬,張宏要護著陛下,陛下摔下來了,他要做肉墊。
馮保和張宏都非常清楚小皇帝的馬術真的已經很好了。
朱翊鈞驅馬向前,鉦鼓響器齊鳴,這是出征的軍樂,莊嚴肅穆,他的身後是文官的隊伍,唯獨譚綸不在,譚綸已經先行一步,去了北土城安排操閱軍馬諸事。
在隊伍的最後,則是另外一千五百人的扈駕後軍,負責殿後。
朱翊鈞的儀仗終於來到了北土城,鼓聲號角聲再次奏鳴,站在北土城前和城牆上的大明京營,甲胄鮮明,旌旗招展。
戚繼光舉起了手中的龍旗大纛。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
萬餘人的齊聲高呼,其和聲震天,直衝雲霄,整個京畿莫不振聾發聵,在山呼海喝之後,火炮開始奏鳴,轟隆隆的炮聲如同天雷滾滾一般,響徹整個京師。
朱翊鈞勒住了馬匹,大聲喊道:“大明軍威武!”
又是一陣山呼海喝之聲。
此時的朱翊鈞豪情萬丈,一如當初剛剛在大禮儀之爭大獲全勝的嘉靖皇帝那樣的意氣風發。
朱翊鈞看向了身後,大明百官的神情各異,張居正、呂調陽、王國光、海瑞等人都是麵露欣喜,看到了大明軍容有振奮之意,自然是欣喜的,也有些比如王崇古、萬士和、葛守禮等人,麵色五味雜陳,他們其實在想,嘉靖二十九年,若是有這等強軍,給俺答汗熊心豹子膽,俺答汗也不敢入寇京畿。
有些朝臣則是麵露擔憂,甚至是有些驚懼,若是心裡沒鬼,為何要怕?
朱翊鈞看向了北土城方向,譚綸披甲站在橋頭。
小皇帝麵色一黑,他就知道@譚綸就是個披著文官皮的武夫,這操閱軍馬的一個小儀仗,譚綸都要帶甲,就不能讓譚綸總督京營軍務出戰,他那是去總督軍務,絕對會上陣廝殺!
朱翊鈞來到了禦幄前下馬。
操閱軍馬正式開始了,朱翊鈞開始熱身,大夏天的披甲,走了這麼遠的路,真的已經很累了,汗流浹背,他拿出了自己的七十斤下力弓,等待著操閱軍馬的開始。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戚繼光、譚綸、馬芳三人,開始放飛帶著響哨的信鴿,這是取旗開得勝之意,戚繼光已經做出了周全的安排,無論小皇帝是否在書信裡騙了他,並沒有勤勉練習武藝,那皇帝的麵子也不能丟。
而負責給小皇帝找補麵子的是李如鬆,他已經藏在了人群之中,如果皇帝的箭矢不能射中,李如鬆就會悄悄補射。
戚繼光放飛了信鴿。
而朱翊鈞大架拉弓射箭,瞄準之後,立刻鬆開了弓弦,箭矢反射著正午的燦爛的陽光,劃過了一道弧線,擊中了那隻信鴿。
李如鬆呆愣下,他已經準備補救了,結果陛下根本不用他找補!
戚繼光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這一抹笑容很快擴散到陽光燦爛。
小皇帝真的沒糊弄他,真的在勤加訓練,勤能補拙是建立在踏實用心做事的基礎上,任何鬆懈,都會不斷的累積,武道、讀書、天下大事,大抵都是如此,不進則退。
顯然,戚繼光這個老師離朝一年的時間裡,小皇帝的騎術和射術都在進步。
譚綸和馬芳放飛了第二隻和第三隻信鴿,小皇帝搭弓射箭,一一擊落,京營萬餘軍士見此,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鉤鐮槍,不斷的下頓,齊聲高喝道:“彩!彩!彩!”
掌令官很快將三隻信鴿呈送禦前,朱翊鈞看到了箭矢上的刻痕,那是他留下的記號,如果沒射中被找補了,彆人不知道,朱翊鈞自己一定要清楚,但三支箭都是他臨時刻好的記號,信鴿上也隻有一個傷口。
“先生教得好。”萬士和對著張居正頗為佩服的說道。
天生貴人大抵都是深宮廢物,這一點上已經在曆史上無數次的證明過了,其實朝臣們也不期許皇帝有多大的出息,應該批閱的奏疏,能批閱就是了。
但是皇帝一次次的表現,都超過了所有人的期待,當初王之誥離朝的時候,皇帝給過萬士和逃跑的機會,萬士和沒有逃跑,這個選擇現在看來,萬士和並不後悔。
皇帝有出息,朝中的黨爭會更加酷烈,王之誥的選擇也說不上錯。
人各有誌。
朱翊鈞走下了校場,來到了步射靶之前,開始準備步射,五十步,人行靶,百步穿楊朱翊鈞還做不到,但是五十步能射中已經是個合格的軍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