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組,在同一地點進行觀測,得到山、高塔、城牆等物的出地角度,進而精準繪測。
考古式科研,其實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大明因為種種關係,算學的進步在重重阻力下艱難前行,而現在朱載堉正在一步步的釋放它。
朱翊鈞講解著關於朱載堉大地繪測法的種種,張居正當然能夠聽得明白,其實用到的原理就是三角形內角和為一百八十度,用基線去乘以兩個正弦值的比值,而後不斷求出一個個三角形裡的具體數值,進而求出兩地距離。
“觀測的話可以讓驛卒們進行,但是精確計算的話,僅僅靠世子殿下和他的學徒,怕是忙到天荒地老,也算不完。”張居正聽明白了原理,也明白了計算方法,觀測角度不是什麼難事,九龍驛路的驛卒們就可以承擔這個工作。
可是算起來,著實是有些麻煩的很。
“國子監有九千多的監生,他們也學算學,就布置一個長期的作業,讓他們精確計算,總不能光吃朝廷的稟米,什麼都不乾吧,閒的沒事乾還有心情逛青樓,給他們找點活乾,這不過分吧。”朱翊鈞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出了一個好主意。
大明的監生的成分可不是窮民苦力,大部分都是各地的舉人秀才,這些人在地方全都是大戶人家,反正都要學算學,不如把這個海量的計算工程,讓這些監生來做。
朱翊鈞去燕興樓看熱鬨,大明的監生還有功夫喝花酒,那顯然是還不夠忙。
作為君師一體的朱翊鈞,給自己的門生留點作業,這不是很合理的事兒嗎?
“先生,這很為難嗎?”朱翊鈞詢問張居正,他這個主意好還是不好。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說道:“陛下的主意甚妙。”
天天吃飽了沒事乾,隻知道高談闊論的大明讀書人,遇到了他們的天敵,對於如何讓這幫監生們忙起來,小皇帝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讓這些個監生們,忙的暈頭轉向。
“朕打算建立一個學會,專門從事萬物無窮之理的鑽研,就取名叫格物院,先生以為呢?”朱翊鈞詢問著張居正的意見。
“山長何人?”張居正眉頭緊皺的說道。
“先生來做?”朱翊鈞平靜的問道。
“臣是元輔,國事繁雜,並無此精力掌管。”張居正是首輔,什麼都摻一腳,隻會害了他,他連正一品的太傅都始終不肯領受,更彆提格物院山長了。
這東西以研究萬物無窮之理為要務,肯定要跟賤儒們打擂台,張居正處置國事便是,這個舞台注定是陛下的。
“皇叔來做吧。”朱翊鈞見張居正不咬鉤,又提名了一個人。
文華殿偏殿,應該擴大化為一個學會,廣泛招攬人才,主要研究方向,朱祤鈞也要給皇叔一個名分,皇叔朱載堉整天乾活忙的腳打後腦勺,結果就一個世子的身份。
朱載堉將成為大明皇家格物院第一任的掌院。
“還是陛下親自來得好。”張居正仍然是表達了自己的不認同,這麼重要的事兒,陛下作為天下君師要擔起責任來。
“也行,朕就掛個名,具體督辦還是皇叔來。”朱翊鈞知道張居正的立場,他始終不肯切割君父、君國、君師一體的概念,這東西推出來,朱翊鈞肯定是大頭目。
俞大猷、戚繼光、張居正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到一件事,大明有海事學堂,有隸屬於寶岐司的農事學堂,唯獨沒有培養庶弁將的講武學堂,這不是俞龍戚虎張居正沒想到,而是辦不了。
這件事得陛下再壯些,才能做。
而格物院,就不用再等了,大明的考古式科研已經慢慢進入了尾聲,下麵的主要任務是繼往開來。
“朕也不讓國子監的監生們白忙活,算學算得好的人,擇優入格物院。”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一入格物院,就是不食五穀的神仙了。”
格物院研究萬物無窮之理,入院之後,就是登階,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民間那些困擾,和他們再無關係,最顯著的特征,就是金錢對他們而言,根本不重要了,他們的生活將會完全由朝廷供應。
朱翊鈞不讓監生們白忙活,算學學得好,就可以入院。
格物院的博士們,其待遇就是神仙待遇,而之所以叫皇家科學院,是完全由內帑支持。
“至於院訓,朕也想好了,就八個字:行之者一,信實而已。”朱翊鈞頗為確信的說道,這不是動心起念,是從考古式科研開始之後,就已經在謀劃的事兒。
張居正愕然,因為行之者一,信實而已,是張居正的原話,他想了想說道:“陛下,要不換個訓誡詞?”
“朕連石碑都刻好了!”朱翊鈞並不想換,用事實說話,這是科學的基本信條,如果有一天能夠證實鬼神的存在,那格物院的使命就是研究清楚,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信實,確確實實很符合格物院的使命,張居正也無法反駁,隻要他不說是自己說的,大家都會認為是陛下說的,畢竟陛下在這方麵已經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算學這塊,陛下的確是天才。
看到了石碑設計的手稿之後,張居正眼前一黑,因為石碑上不是八個字而是十一個字。
完整版的內容是:行之者一,信實而已——張居正。
“去掉臣的名字?”張居正做了最後的抵抗,這臥在大門口的石碑上,明晃晃的刻著他的名字,這算怎麼回事?
朱翊鈞想了想拿過了手稿,小手一揮,把張居正的名字去掉,換成了朱中興。
朱中興是個筆名,他可以是朱翊鈞、可以是張居正、可以是戚繼光,也可以是任何一個致力於大明中興的人的名字。
張居正鬆了口氣,隻要不是明晃晃的把他的名字刻上去,他就沒有犯下僭越之罪。
“地址選在了大隆興寺,切割出一半來,營建皇家格物院。”朱翊鈞告訴了張居正具體的宣旨。
大隆興寺的一半,大隆興寺是正統年間,明英宗冊封了楊禪師為國師,專門營建,土木堡之後,楊禪師被景泰皇帝送到了迤北感化瓦剌人太師也先,一去不回,這大隆興寺就開始敗落。
朱翊鈞圈了一大半出來,作為皇家格物院的選址。
之所以選在大隆興寺,是因為這是從西苑前往北土城操閱軍馬的必經之路。
而皇家格物院的落成,由大明興利之臣王崇古、工部尚書郭朝賓負責督造。
王崇古那套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的方法論,絕對是從小皇帝這裡學來的,為了讓譚綸持續的為大明發光發熱,為了調理譚綸的身體,陛下專門下聖旨從湖廣抓了李時珍回朝。
好用就用到死,王崇古督辦皇宮大工、佛塔,現在又開始興建皇家格物院了。
朱翊鈞也不怕王崇古督大工的時候,搞貪腐,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張四維族誅,王崇古已經成為了事實上的獨臣,搞到切實的證據,把王崇古的腦袋摘了,就是大功一件。
皇帝在皇極殿割了王崇古一縷頭發,在大多數朝臣們看來,是皇帝的折中,甚至皇帝的委屈,為了維持西北局麵穩定,甚至是為了安撫俺答汗的妥協。
這是不成立的,如果真的要受委屈,那就不是七百個頭顱應聲落下了。
“先生給侯於趙一塊腰牌吧,他都要被罵死了。”朱翊鈞說起了一個簡在帝心的人物,侯於趙。
侯於趙最近一直被彈劾,也沒人幫他說話,既然是忠君體國,那就讓侯於趙托庇於全楚會館比較妥當。
侯於趙的壓力太大了,他被彈劾的事,是以他的諫言為起因、內閣采信九邊總兵、副總兵、參將等軍將意見,建立的五等事功體係。
這五等事功體係,在文官的掰扯下,已經和軍功爵名田製劃上了等號,是窮兵黷武的典型人物。
五等事功的功賞體係裡,一等功的標準是滅國,這的確是和軍功爵名田製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滅國。
在很多言官看來,這已經不是一般的窮兵黷武了。
“臣遵旨。”張居正也沒猶豫,他的張黨,在他走後,都要全盤交給陛下的,現在是張黨,日後都是帝黨,而在一些關鍵位置上,比如京營總兵、呂宋總督等等,已經是實際上的帝黨了。
侯於趙總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後,不小心暴露自己忠君體國的本質,是個值得培養的臣子。
焦竑遇到了難事,他報名萬曆五年的會試,但是因為籍貫的問題,無法報名,毫無疑問,前科狀元孫繼皋發揮了他的作用,打了招呼。
焦竑祖籍山東,籍貫是應天府,在應天府中舉,因為涉及到了南北榜的問題,若是沒人幫忙,他就得去山東再中一次舉人,才能會試。
他的第一反應是,既然有人為難,那這會試不考也罷,對於昏暗的官場,他頗為失望。
但是他現在有了全楚會館的腰牌,他最終選擇了到全楚會館來試一試運氣,張先生是因為陛下點名,才給了腰牌,至於究竟是不是真心實意願意給他庇護,他還得試試才知道。
“弱侯兄來訪,真的是蓬蓽生輝,家父專門叮囑過,若是弱侯兄來訪,莫要怠慢,快快請進。”接待焦竑的不是遊七,而是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
“賢弟如何稱呼?”焦竑確定了是張居正的兒子,就已經感到受寵若驚了。
“張敬修,字嗣文,兄台叫我嗣文便是。”張敬修一邊走一邊說道:“父親說起你在崇正學院怒斥群儒,又在燕興樓駁斥賤儒俗說,就一直說兄台有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張敬修的禮遇,不僅僅是因為燕興樓的論戰,之前崇正學院的論戰,焦竑一個人罵的群儒回不了話,陸光祖回京後,就已經把當時的事兒,說的很清楚。
張敬修和焦竑客套了一番後,聽聞焦竑來意,便笑容滿麵的說道:“不是大事,就是故意為難而已。”
張敬修和遊七交待了一下,沒過多久,事情就得到了圓滿解決。
這腰牌確實好使。
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