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起火的原因了嗎?”朱翊鈞急切的問道。
王崇古眉頭擰成了疙瘩搖頭說道:“沒有,大火,燒的乾乾淨淨。”
放火是最難查的大案,張四維敢放火燒宮,也是摸準了這種案子根本查不到,但是宮裡全都是檢舉箱,從火燒起來之前,就已經有人奏聞說恐有火災,這才算是確定了人為而不是天災,順著這條線索才查了下去。
煤市口的大火,根本沒有什麼提前的情報,根本無從查起,即便是稽查,線索和情報,也是真假難辨。
“剛剛下過雪,天氣異常的乾燥,用煤取暖,確實容易發生火災,每年冬天都會出現幾次,但是這次格外不尋常。”張居正認為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做出這個判斷的原因是,煤市口起火。
要知道堆煤的地方,甚至連個爐子都沒有,就是怕起火,許多的煤場,都會設置隔離帶,防止大火蔓延到自家,而且緊鄰金水河與護城河,周圍也都是火夫,這場火起火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了連火夫都把命搭進去了。
再加上,西山煤局的籌辦,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張居正認為是人為的。
“其實也能查。”王崇古端著手說道:“陛下,就看看最近何人放大量放煤,就可以了。”
“若真的是人為的,那就必然是有些人提前轉移了自家的煤炸,大雪封路,煤市口再被點了,這煤價必然漲到天上去,到時候,就看誰大量放煤,就可以順藤摸瓜尋到罪魁禍首了。”
“大火的確燒乾淨了所有的證據,若是人為必然是為了求利,找到那個提前囤積、轉移煤炸之人就行。”
王崇古提供了另外一個角度去查辦此案。
大明的皇宮本來是跟個篩子一樣四處漏風,廷議的內容,這邊還沒廷議結束,外廷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隨著馮保的舉報箱不斷的增多,再加上張四維縱火案,李太後跟瘋了一樣的清宮,現在宮裡的消息,傳出去也是真假難辨。
所以,隻要廷臣裡麵沒出叛徒,這個案子,確實也有查清楚的可能。
朱翊鈞對王崇古的建議非常認可,他想了想開口說道:“把鼎建大工停一停,民夫都到西山官窯推煤去,日後,這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鼎建大工過年前本就是在準備休沐,朱翊鈞打算再辛苦一下修皇宮的匠人們,王崇古給鼎建工匠們的工價中位數在每人每年十一兩銀子,這是為了趕工期的工價。
大明的匠人們,其實要求並不高,按時把錢給了,若是讓多乾活,多給點錢,哪怕是不多給錢,給吃點肉,若是再有二兩酒,那匠人們也是肯乾的,而且是歡天喜地。
細細看去,其實匠人們和邊方軍兵很像,給個半餉就安安穩穩,填飽肚子就能擊退來犯之敵。
怕就是怕連個半餉、飽飯都不給,這生產絕對沒有任何的積極性可言。
王崇古給足了匠人們工錢,完全是怕鼎建大工,耽誤了陛下的大婚,那就是萬死莫辭了。
所以,讓匠人們去抬煤,保證煤炭供應,匠人們是肯做的,畢竟,煤炭供應不足,真的會凍死人,而且凍死好多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崇古領命後,直接就離開了文華殿,連廷議都沒全程參與,專心督辦此事了。
“呂宋總督國姓正茂,送來了奏疏,殷部堂在奏疏中談到了大明漕運。”張居正摸出了一本奏疏,麵色多少有點古怪,殷正茂似乎還沒有正確的認識到自己已經是割據一方的諸侯,還把自己的當做是一個大明臣子,積極參與討論大明國事。
比如這次討論漕運的奏疏,遠在呂宋的殷正茂,仍然非常關心大明海漕,而且是海運漕糧的堅定支持者。
張居正把殷正茂的奏疏傳閱了下去,解釋道:“殷部堂說這大明朝堂如果不海運漕糧,那呂宋就沒得收稅了,不能收稅的地方,那便不是大明國土了,畢竟從呂宋到大明,就隻能海漕,所以他支持海運漕糧,而且戶科給事中劉魯、漕儲參政楊一魁、南京兵部尚書劉光濟等相繼附和,請求堅定海漕之事。”
海瑞看著奏疏念道:“臣等呂宋海外臣工,其忠天地可鑒,陛下豈可輕棄臣等不顧。”
殷正茂在奏疏裡,直接上綱上線,海漕必須要做,而且要持續下去,解決了技術問題,就要解決行政問題,如果沒有海漕,大明朝廷就是不要呂宋了!就是棄土!
誰反對海漕,誰就是棄土的佞臣賊子!誰就是國賊!
關鍵是殷正茂的這套邏輯,不是強行上綱上線,根本無法反駁,呂宋有大明需要的黃銅、黃金、桐油、魚油、方糖和海疆安全,呂宋總督區,就是大明和紅毛番鬥爭的前線,不在呂宋鬥爭,難道要在大明海岸線鬥爭嗎?
“這不是麻杆打狼兩頭怕嗎?”萬士和笑著說道:“朝廷擔心呂宋割據,呂宋擔心朝廷棄之不顧,國姓爺在呂宋還是得仰仗著大明,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
呂宋國姓爺,其實就是照搬了雲南國姓爺沐王府,一個在邊方,一個在海外,都有了成功的經驗。
“我比較認同殷部堂所言,放棄海漕等於放棄呂宋,等於棄土之罪,言此事,必為國賊。”譚綸認同了殷正茂的提議,上綱上線這種把戲,不隻是賤儒們會玩,大臣們也會玩。
海漕過去是技術問題,但是在張居正搞出了漕糧箱之後,這便不是問題了,隻要船能在海上正常回正,那麼海漕的運費,必然比河漕便宜,這將大大減緩宣大、京畿、遼東的糧食短缺的困局。
北方缺糧,不僅僅是自然稟賦,嘉靖二十九年和隆慶元年的入寇,都造成了京畿地區的農戶逃亡,這種影響是極為深遠的,這些逃亡的百姓,需要多久才能恢複?
張居正的答案是最少十年。
韃清的小虜酋黃台吉就很擅長這一招,沒事就從喜峰口入寇,劫掠京畿,擄掠百姓,反反複複,如此十數年,硬生生把京畿掏空成為了無人區,京畿的人口流失,進一步惡化了北方缺糧的困局。
運河不是棄之不用,相反,大明仍然在維護運河,如果海漕真的能成為長久國策,那麼大運河,這條帝國的大動脈,會因為運力不再耽誤,爆發出更強的活力來。
漕糧入京,河道封閉,為了在河道封閉的時候,商賈們不得不想方設法的把貨物藏在漕船上,運抵北方。漕糧海運,會進一步釋放運河的活力。
漕糧入京是個政治任務,這玩意兒幾乎成了一種空耗國力的負擔,但是海運需要技術,海運漕糧的海船確實容易翻。
“殷部堂說他們在棉蘭老大島附近捕獵了一頭巨鯨,上貢龍涎香127斤,鮫油三百斤,魚油萬斤。”王國光看完了殷正茂的奏疏。
棉蘭老的海戰,進入了一種枯燥無味的對峙時間,呂宋總督殷正茂也奈何不了龜縮堅城的紅毛番,紅毛番也在海戰中無法獲勝,這種垃圾時間裡,大船捕獲了一頭巨鯨。
龍涎香一兩作價80兩白銀,就這塊127斤的龍涎香,在南衙作價就超過了16萬銀,龍涎香是頂級的香料,而鮫油是一種頂級的照明魚油,燃燒起來更加清潔,火焰明亮而穩定。
捕魚煉油就成了馬尼拉的一種支柱產業,這種海上巨獸,在海裡的確是近乎無敵的存在,但是人類是食物鏈的頂端。
按照朱翊鈞的性子,龍涎香會放到皇莊售賣變現,而不是作為一種奢侈品自用。
能賣錢就賣錢。
“貴州巡撫江一麟題苗民葉賊沒官田二十七萬餘畝,為建築新縣長寧,以圖長治久寧。”張居正提到了吏部最近推行的改土歸流的最新進展。
這個苗民葉賊,名叫葉楷,苗族首領葉楷憑險為禍,侵害苗民,奪取官田,橫行一方,而江一麟對付這個世襲土司的手段是離間計,最終搗毀了葉楷的老巢,並且上奏裁撤土司,改設長寧縣。
長寧縣的修建所費,由已死的葉楷冠名讚助。
廷議很快通過,江一麟因此升任為了都禦史兼領戶部侍郎,仍在貴州巡撫,兼領戶部侍郎,就代表著戶部有了空缺,江一麟就有資格入京堂充任侍郎了。
這一步,對於外官而言,極為困難。
朱翊鈞比較好奇江一麟到底是怎麼解決這個葉賊的,這葉賊一脈的土司,已經從宋時囂張跋扈到了大明萬曆四年,可謂是根深蒂固,這麼多年都沒解決,江一麟怎麼一上手就手到病除了?
問清楚了緣由之後,朱翊鈞隻能說讀書人的心思是真的臟。
葉楷好色,萬曆四年五月末,葉楷劫了一美人入山,色字頭上一把刀,這美人就是江一麟的那把刀,美人是真的美,沒過兩月,美人就趁著葉楷熟睡,一刀給他捅死了。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這美人殺了葉楷,山寨為了爭位起了內訌,在火並的時候,大明軍攻了進去。
這美人本是葉楷為禍地方被劫掠的家眷,是江一麟刻意尋找,山寨被攻破的時候,美人已經死了,江一麟厚葬了她。
工部題文,說台基廠木乏,請命前往儀真瓜洲等地買木,北衙木價昂貴,甚至從揚州買木頭運抵入京,都比在周圍采買要便宜。
朱翊鈞已經下旨停用金絲楠木營建皇宮,但是台基廠還是把積蓄的木料給用完了。
沒有木料,更沒有柴薪,這就是北衙一到春天,就是漫天黃沙的緣故,種樹也是白種。
“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九年考績,上上,臣為元輔請特晉崇階,太傅之任。”萬士和奏稟了一件大事,借著九年考成成績,給張居正請太傅的職位,特晉崇階。
“準!”朱翊鈞也沒猶豫,他看著萬士和越看越順眼,張居正多次推辭升官,這升不升官,可由不得你張居正!
“臣有《考滿辭免恩命疏。”張居正還是要推辭。
他早就預判了小皇帝要在年前給他升官,準備四封推辭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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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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