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元輔可怕,還是陛下可怕?這是一個問題(1 / 2)

王崇古一直在留心此事,隻要有心總能查到一些千絲萬縷的消息,很快他發現了的確有人提前囤煤炭,是提前大量囤煤,不是在煤市口大火之後,才開始囤煤,這一點很重要。

如果說是在大火之後囤煤可以理解看好煤炭的短期漲幅,但是在大火之前忽然大量買進,就顯得格外古怪了,當然可能是因為大雪,已經路徑依賴的商賈,依舊選擇過往的經驗進行囤煤。

王崇古決定再看看,他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證京畿煤炭供應,這是首要的任務。

所以王謙的主意就是再好,王崇古也會視情況而定,如果煤價太高導致化雪天凍死人,王崇古這個聚斂興利之臣,又要被彈劾一輪。

朱翊鈞委派了趙夢祐配合大司寇督辦此事,朱翊鈞始終不相信是天災,煤市口已經存在了將近二百多年,雖然也曾失火,但是從來沒有如此蹊蹺過,趙夢祐帶著緹騎、火夫在火場清理,希望能夠發現一些線索,而駱思恭開始明察暗訪。

陛下曾經說過,查案,百姓手裡全都是線索。

駱思恭年齡很小,他的走訪取得很多的進展,很少會把這個孩子,當成朝廷的爪牙,多數都以為是哪家貴公子在好奇大火後,能不能賺錢。

朱翊鈞也不求駱思恭能辦成事兒,就是積累一些辦案的經驗。

多線進行的時候,定國公徐文壁,再次請求覲見,朱翊鈞在文華殿偏殿接見了徐文壁,徐文壁舉辦了罪魁禍首。

作為頂級權豪,這一次他聽到了風聲,將範圍鎖定在了一個很小的範圍身上,大明的駙馬都尉。

大明的駙馬都尉是世襲罔替的勳爵,這個集體向來不給皇親國戚爭氣。

洪武年間太祖高皇帝曾經親自下旨,殺掉了一個駙馬都尉歐陽倫,歐陽倫一直在作死,朱元璋訓誡了好幾次,歐陽倫頑習不改,被斬首示眾,永樂年間駙馬都尉王寧因為擅自造船出海前往倭國買賣被坐罪,到了宣德、正統、景泰年間,駙馬都尉趙輝,更是仗著自己輩分大,為非作歹,屢次被彈劾。

徐文壁之所以特彆入宮說這件事,主要是因為按照皇明祖訓,皇親國戚有犯,在嗣君自決,惟謀逆不赦,餘犯輕者與在京諸親會議,重者與在外諸王及在京諸親會議,皆取自上裁。

皇親國戚要議貴。

按照朱元璋圈定的範圍,皇親國戚和國公府,外廷是無權稽查拿辦,這件事隻有皇帝親自出麵處置。

“駙馬都尉不是在嘉靖九年被爺爺劃出了超品之列,為正五品嗎?”朱翊鈞讀世宗肅皇帝實錄,清楚的見到了明文,因為駙馬都尉多有不法,道爺也不慣著他們,不僅嚴懲,還直接把伯爵之上的駙馬都尉給砍到了正五品的地位。

徐文壁頗為確切的說道:“可駙馬都尉還是皇親國戚,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無權過問其事。”

因為靖難之役和漢王謀反的曆史教訓,在宣德之後,駙馬都尉和後宮一律不得是權豪縉紳之家。

有很多外戚甚至都不識字,為了教育外戚,宣宗朝的時候,明宣宗專門讓人寫了一本《禦製外戚事鑒。

這本書,收錄曆代外戚,善可為法者43人,包括衛青、霍去病等雖立下大功卻能謙和守成而名垂後世的模範;也有惡可為戒者36人,包括王莽、梁冀以及韓侂胄等因乾政亂政而不得善終的反麵典型。

就是希望外戚們,擇善而從,心體力行,共享富貴於無窮。

可是,最終這個願望還是落空了,大明的外戚不添亂就好了,根本做不了皇帝的幫襯。

“隻有錦衣衛的緹騎和東廠的番子能約束他們是吧。”朱翊鈞明白了徐文壁的意思,外廷沒有約束外戚的權力,朝中的大臣,根本沒辦法查辦外戚,王崇古就是找到了罪魁禍首,也隻能奏稟,請皇帝聖裁。

“嗯。”徐文壁見自己想說的已經說明白了,俯首離開了文華殿偏殿。

他就是來提醒陛下,小心自己的幫襯。

大明的武勳早就開始擺爛了,徐文壁也就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告訴陛下,防止小皇帝吃虧。

朱翊鈞拿出了一卷大明會典來,會典,修完一卷就送一卷到皇帝這裡。

大明會典,就是張居正寫給小皇帝的治國工具書,遇到不懂的內容,就可以去裡麵翻閱,從洪武年間到隆慶年間的種種政令,進行梳理條陳,告訴小皇帝,當初為何要這樣做。

而他手裡這一卷,主要內容就是大明外戚的生活。

嘉靖九年,道爺下旨,讓外戚通商賈,但是不得魚肉小民。

外戚逐末業通商,主要集中在幾個方麵。

第一是經營店庫鋪行,店,主要供來往客商居住;庫就是庫房,是供客商堆積貨物的地方;鋪即商鋪,經營銷售各類商品;行為牙行,實為商品交易的中介機構,不是人牙行的牙行。

這是從宣宗開始的,在宣德二年,宣宗皇帝,將隸屬於戶部的原滕府黃順店一區賜給他的舅舅彭城伯張永。

景泰二年,景泰帝的元配汪皇後的父親汪瑛索要寶源店以供日用之需,景泰帝不從,而且還點檢了所有官店庫鋪行,勘實登記,官收其利,以資軍餉。

天順年間,明英宗對孫太後的家眷屢加恩賞,到了明武宗的時候,孫太後的親眷,會昌侯府,被立皇帝劉瑾統統沒收成為了皇莊。

弘治年間,明孝宗賜給張皇後母親金氏的店庫鋪行,就超過了143處,而張皇後的父親和弟弟,更是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河源店、寶源店等等,超過了五百餘處,到了嘉靖年間,全被道爺給沒收充公,做了自己的小金庫。

嘉靖九年,道爺直接整了個大的,內閣上了道奏疏:乞將京師內外,權豪勢要田園店房,不當得而得者,皆數罰沒,當時的內閣輔臣張璁也說了這件事,窒礙難行。

道爺硬生生的把這件事給辦成了。

讓嘉靖皇帝如此下定決心整飭外戚的原因,就是這幫家夥做的太過分了。

張璁奏聞,這外戚們把著五城兵馬司,不讓土木石方入京,誰家的房子店麵塌了就不能修,就隻能把地契賣給外戚,店塌房的生意,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影響,嘉靖皇帝大怒,開始清查此事。

下詔:皇親列肆以漁民利,在法所當革。詔,國親臣,固宜讀書遵禮,奉公家典憲。

道爺在被宮女刺殺之前,一直在努力振奮,絕對稱得上是明君,就連挑剔的趙貞吉,也沒有罵道爺崇道,隻是希望道爺不要過於沉湎。

萬曆年間,李太後在乾清宮握著批閱奏疏的權力,六年時間裡,沒有給武清伯一家,一處一間店庫鋪行,這讓武清伯李偉時常抱怨,女兒已經貴為太後,卻無親親之誼。

第二種盈利手段,主要是長途販運,比如彭城伯張瑾、慶雲伯周壽等等,世代以違例使用官署的水馬驛站、漕運通道以及馬和快船等運輸工具,謀取私利。

第三種盈利手段,則是放印子錢,鬨得最大的就是明英宗的外祖父會昌伯孫忠,命自己家人韓興,四處放高利貸青稻錢,朝中言官交相彈劾,結果明英宗以念忠國戚,特宥之;

到了成化年間,孫忠的兒子孫繼宗把持重新組建的京營,甚至把印子錢放到了京營,成化十年,兵科給事中章鎰陰陽怪氣的說:勳戚之家,通同市井之人舉放債負京營,以坑害軍卒,明憲宗大怒,嚴厲申斥外戚掌軍權的孫繼宗,奪了孫繼宗的軍權。

第四種盈利手段是包攬錢糧,攬納內庫布花、珠寶采購等項,比如武清伯李偉就在隆慶年間,攬納舊京營布花,因為太薄,軍士大嘩,隆慶皇帝下嚴旨令武清伯不得再攬納,到了萬曆四年,武清伯再請攬納,被李太後好一頓訓斥。

第五種則是西山開煤,第六種則是販鹽。

西山開煤事正在進行,而販鹽這件事也是大明鹽法敗壞的原因之一。

張居正大抵從過往的經驗中,尋找到了六種謀取暴利的方式,而且分析了這六種買賣的共同點。

第一就是共同點外戚從不親自出麵,而是交給家人和奴仆,一旦出事,外戚就會跑到皇帝這裡哭,說都是招攬的傭奴,假借家中的名義,不知此事,請皇帝寬宥,礙於親戚的情麵,隻能寬宥,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玩法。

張居正在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還專門表揚了定國公徐文壁體陛下振奮之意,上次國子監放印子錢的事兒,徐文壁的理由是有奸猾假托,而後也就不再做這個買賣了,到了這西山煤局籌建,也是把自己家的窯井拿了出來,坐等分紅。

窯井買賣是違製的,西山因為皇陵的緣故開窯賣煤,鑿山賣石,立廠燒灰,打坯取土,有傷風水,有開窯、鑿山之禁,如果皇帝真的下定了決心要辦,到時候沒收也是白沒收。

第二個共同點,就是托庇皇權,不肯納稅,虧損國課,外戚涉足皆為朝廷明令禁止,往來商貨,經過稅務,全不投稅,包攬代納商戶商稅,國課大虧。

在大明不納稅是絕對不行的!

外戚丟人到了什麼地步?

為了爭利,在弘治九年九月,長寧伯周彧與壽寧侯張鶴齡,兩家外戚為了一車煤薪,在天子腳下,京輦之下,鬨市之中,大打出手,被都察院總憲屠滽等上言彈劾,詢問孝宗皇帝不管一管嗎!

言:長寧伯周彧、壽寧侯張鶴齡兩家以瑣事忿爭,聚眾競鬥,喧傳都邑,上徹宸居,蓋因平日爭奪巿利已蓄忿心,一有所觸遂成讎敵,失戚裡之觀瞻,損朝廷之威重,皇上聞之,寧不有動於中乎?

明孝宗真的沒有動。

一個是太皇太後周氏的二弟,一個是自己老婆的弟弟,明孝宗隻能讓有司據實以聞,有司倒是打了報告,但是明孝宗一直拖著沒辦,不了了之。

朱翊鈞握著手中的奏疏,眉頭緊皺,等待著事情的進展。

最先回稟的是趙夢祐。

“陛下,找到縱火之人,此人為長寧伯周彧的曾孫,名叫周世臣,嘉靖年間外戚除爵,長寧伯家中降襲為錦衣衛指揮,到了周世臣這一輩兒,連指揮都不能承襲,平素裡遊手好閒,有人許了他大價錢,周世臣本就懷忿,火場取其吊墜玉飾一件,而後追索。”趙夢祐詳細的彙報了自己的工作。

確定縱火犯周世臣,也不是僅僅憑借一枚遺留起火處的玉飾,也有鄰居作證,其人當夜鬼鬼祟祟離開,也有其在油鋪買了很多油,更有其在賭莊欠下的巨款。

“將其逮了,細細盤問。”朱翊鈞神情一振奮,緹騎辦事果然得力,僅僅用了兩天的功夫,就把人給找了出來,朱翊鈞看完了卷宗,犯罪動機明確,犯罪證據構成了完整的證據鏈,人證書證物證,鐵證如山。

趙夢祐眉頭緊蹙的說道:“臣帶緹騎趕到時,周世臣已經死了,說是有盜賊闖入,殺周世臣後遁走,臣趕到時,正好碰到了周世臣的侍女荷花和臨街屠戶盧錦,屠戶盧錦被抓時藏在床底,說是畏懼官兵,故此躲藏。”

“臣晚到半日,還請陛下責罰。”

周世臣的死,更加印證了他就是縱火案的凶手,緹騎的緊密追查,給知道消息的幕後黑手有很大的壓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人滅口。

“你這查案的速度已經是神速了,隻不過對方心狠手辣而已。”朱翊鈞才不會覺得趙夢祐辦事不力,這縱火案能用兩天時間把案犯找出來,這已經可以稱之為神探了,而且是那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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