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所以要這麼早的大婚,完全是為了後代。
後代,就是最大的事理,宋仁宗就是再想推行新政,他沒有子嗣繼位,他就是推行不了新政。
所以,皇帝這最大的事理,就是大婚,生子。
朱翊鈞看張居正的神情就知道,這件事是爭不過了,在這件事上,張居正非常堅決,就三個字,拖不得。
其實朱翊鈞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從陳太後、李太後直接下懿旨到禮部,就知道這件事是朝廷的頭等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朱翊鈞同意了選婚選秀女之事,同時也強調了不要太過於驚擾百姓才是。
“驚擾百姓,就是正統年間那樣,選秀女,一選,輕者幾百,重則幾千,寡婦都嚇得嫁人,生怕被選入宮做了宮女,就選二人,沒必要大動乾戈。”朱翊鈞進一步明確的做出了指示,是否過於驚擾百姓,就在於數量。
正統十三年,英宗皇帝選秀女直接弄了四百人入宮,四百人看似不多,但要知道這些本身就是經過了很多輪的遴選,就知道在地方、在民間,鬨出了多大的風波來,連寡婦都被嚇的嫁人了。
絕對數量隻有兩人,遴選起來,就不會那麼麻煩,而且正宮已經在皇帝跟前了,那就更不會驚擾廣眾了。
“殷部堂說呂宋也有美人送來遴選。”張居正麵色複雜的說道,這件事禮部負責,殷正茂上次回京還專門詢問過張居正皇帝大婚之事,當時殷正茂就說要送美人入京。
萬一皇帝就愛學外語這一口呢?
“泰西人?”朱翊鈞一愣,眉頭緊皺的問道。
張居正點頭說道:“泰西人。”
“送吧,送來了給皇叔送去。”朱翊鈞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法子,皇帝的妃嬪涉及到了皇位更替,在皇位更替沒有完全確定下來的時候,他是不會納外番女子入宮,這容易造成各種各樣的亂子,但是殷正茂作為國姓爺,配合朝廷政令,小皇帝又不太好直接拒絕。
送給皇叔朱載堉享用。
“臣遵旨。”張居正俯首領命,臉上露出了笑意,殷正茂必須要表達自己的恭順之心親親之誼,畢竟是國姓正茂,小皇帝也要表達簡在帝心和聖眷正隆,這些外番女子自然可以入京來,隻是入京後,都送給皇叔,皆大歡喜。
小皇帝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讓大家都非常體麵。
張居正離開去草擬選秀女的黃榜去了,而朱翊鈞則是拿出了《變形記繼續研讀泰西的文化。
變形記共有十五卷,250個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神話故事,而朱翊鈞手裡這本已經是經過了不知多少次加工後的變形記了,朱翊鈞手裡這本是沒有翻譯過的,他的外語已經極好,不需要繼續弄個泰西嬪妃一起學外語了。
皮格馬利翁,是一個塞浦路斯的國王,也是個雕塑家,出於對於女性墮落和放蕩不羈的反感,皮格馬利翁決心終身不娶,他以象牙雕刻出了一個女子,向愛神祈禱賦予雕像生命,愛神滿足了皮格馬利翁,最終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這個故事是個神話故事,皇叔朱載堉知道後,一定有話要說,不是什麼事兒都可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比如小皇帝的藝術細胞,熏陶了幾年,皇帝依舊沒有任何研究樂理的興趣。
二十世紀愛爾蘭作家蕭伯納,根據這個神話故事,創作了一本名叫《賣花女的諷刺劇。
賣花女講的故事是:上層頂流人士,一個擁有公爵榮譽的教授和一個上校打賭,用街邊賣花女伊莉莎做實驗,用六個月的時間,將賣花女訓練成為出身名門貴族的小姐。
教授成功的將賣花女塑造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閃耀女子,但是教授奉行獨身主義,並不打算和賣花女結婚,賣花女既成不了尊貴的公爵夫人,也無法再回到菜市場賣花。
王夭灼似乎非常符合這個故事,一個出身貧寒、朝不保夕、身負血海深仇的她,因為皇帝要見外官、縣丞、耆老、百姓,從河南陝州來到了京師,陝州盧氏被皇帝查抄,王夭灼報仇雪恨,在內書房讀書,被太後喜歡、跟隨鄭王世子學習音樂和算學。
如果朱翊鈞不喜歡,王夭灼既成不了皇後,也無法再次回到貧寒的境地,她似乎無法安頓自己。
但朱翊鈞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王夭灼的算學已經登堂入室,可以參與到內書房盤賬之事中,而且曆次盤賬,都有王夭灼的身影,即便是皇帝不喜歡她,她也可以做個太後身邊的宮婢,幫太後梳理宮中賬本,即便是出了宮沒人敢討她做婆娘,她也能夠很好的安頓自己。
朱翊鈞不由的想到了最近飽受文官攻訐的鴻臚寺卿陳學會,外室、私生子,這些事兒,在泰西根本不算什麼,西班牙很喜歡聯姻開疆,聯姻開疆不是說隻需要聯姻就足夠了,聯姻是為了獲得宣稱。
在巨額暴利之下,一些商賈再次開始試探性的營造毛呢廠,因為皇莊的官廠誌書的銷量再次增高,這一次再次下場商賈們,不像上一次那麼莽撞,一口就想吃個大胖子。
一些商賈選擇在永定毛呢廠周圍,兼並一些小型的手工工場,這些工場主要負責為官廠供貨,比如清洗羊毛;有的商賈則瞄準了羊毛的采買、初加工和運輸,有的商賈則看向了粗紡毛呢的集散,這些都是有利可圖的。
這一次,勢要豪右們終於肯選擇腳踏實地,選擇一步一步來。
朱翊鈞其實也希望,大明的權豪們能夠表現出自己的積極作用,官廠的擴建受製於朝廷風力和僵化的影響,速度並不是很快,權豪們願意入場,辦一些手工工場,朱翊鈞還是很願意看到的。
但是,很快,朱翊鈞就發現,新的問題出現了。
這些勢要豪右支持的商賈們,為了利潤,開始克扣窮民苦力的工錢。
這是一種路徑依賴,失地的佃戶、城中遊手好閒的遊墜、逃所的軍戶,在這年頭,幾乎等同於奴隸,有些活不下去的遊墜,自己敲了鈴鐺,當閹奴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對於商賈們而言,欠著暫時不給工錢,是一種非常合理而且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無事可做給你點活兒乾就不錯了,還想要錢?
如果是過去,匠人們頂多換個東家繼續乾活,但是現在不同了,官廠在擴張,需要大量的人手。
這就造成了押兩個月、三個月不給工錢的工場開始無人可用,而官廠的用工成本,居然在進一步的降低,擴張速度進一步的加速。
篩選開始了,生意場上總是這麼的無情,任何路徑依賴在新的行業裡都會變成致命的缺點,而改變,需要昂貴的成本和代價。
朱翊鈞不隻是關注毛呢廠的眾多矛盾和衝突,他的目光看向了西山煤局。
在正月十三這天,隸屬於工部的西山煤局正式掛牌成立,這代表著籌建工作已經結束,而今天朱翊鈞將親自前往西山煤局,既是表達政治上的支持,同樣也是踐履之實的尋找一個答案。
把山伐木砍成一個禿山,也不用煤,到底是因為風水這種事兒,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工部尚書郭朝賓領著陛下向著門頭溝而去,朱翊鈞終於見識到了大明朝的開礦。
“這口井,就有四十五丈?”朱翊鈞站在一口窯井之前,看著郭朝賓驚訝無比的問道。
四十五丈,一丈大約一層樓的高度,約等於後世五十層樓的高度,窯井,是一口很深很深的井。
“家有半口粥,不到門頭溝。”郭朝賓十分無奈的說道,窯民是窮民苦力,靠力氣掙錢,冒著天下的危險,下井作業,結果煤抬上來,還不見得能領到工錢,這就是窯民的生活現狀。
“朝中有禦史說,既然西山多煤,而煤多來自於門頭溝,那就在盧溝橋設一個抽分局,抽分往來收稅便是,為何要籌建煤局,多此一舉。”朱翊鈞站在窯井的門前,黑洞洞的洞口內,就像是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一樣,吞噬著無數人的生命。
朝中禦史的這個說法,其實就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駙馬都尉們在西山開煤,那就讓他們開就是了,隻要抽分,朝廷拿到稅賦便是,為何還要親自下場籌辦,連皇帝的親姑父都搭進去了。
當這個深不見底洞口出現在朱翊鈞的麵前時,朱翊鈞確定了籌建西山煤局的重要性。
因為朝廷設立抽分局,抽分掉的稅收,一定會被變本加厲的攤派給窯民,而窯民本就是用命在賺生活所需,再被克扣,後果可想而知。
朱翊鈞一直清楚的知道,大明開采煤礦不像英格蘭一樣簡單,三丈之下皆是煤,但完全沒料到會這麼難。
科學是理想,講究的是可能性;工程是現實,講究的是可行性。
西山煤局當下的開采,完全是基於龐大人力的挖掘,供應京師所需,至於每年死多少窮民苦力,不過是數字而已。
朱翊鈞看著這個窯井,沒有選擇進去,跟著自己的所有人,都不會允許小皇帝下井,因為實在是太危險了,但是朱翊鈞還是在煤局的礦產附近轉悠,而駙馬都尉李和也跟在左右,皇帝看的窯井就是普水溝窯。
這口窯井本來是李和的,他把家裡的六口窯井拿出了三口,讓朝廷的西山煤局官廠,連成了一片。
“需要長時間的抽水、需要長時間的通風換氣防止煤氣瓦斯堆積、需要馬力將煤炭從井下拖上來,總之需要動力。”朱翊鈞看完了普水溝窯,確定了眼下西山煤局迫切需要的東西,蒸汽機。
沒有蒸汽機開窯采煤死傷眾多,隻有活不下去的窯民才會下窯,點出蒸汽機的科技來,又需要海量的資源堆出來、燒出來、浪費催生出來。
沒有海量的資源去投入,技術就不能進步。
資源鎖死科技樹。
英格蘭的煤炭從十五世紀就開始開采,他們那邊的煤是這樣的,1米土…10米土、10米以下全是煤,大明這邊是1米土…10米土…地下水…石頭…69米石頭…151米煤矸石…煤,開采難度極大,但是又迫切需要。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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