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分贓不均、賞罰不明(1 / 2)

朱翊鈞清楚的知道萬士和在講些什麼東西,他在講大明這個條條塊塊的基本官場體係裡,條條之間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上層和下層的割裂。

攤派和做表,是大明財稅和吏治新政中,必然出現的現象,而王國光注意到了這種現象,吏部尚書萬士和提出了改良的辦法,那就是問責到負責人的頭上。

值得注意的是,王國光和萬士和並沒有完全否定攤派和做表,甚至還肯定了存在一些積極意義。

因為對於大明而言,攤派和做表的困境是因為變法導致的,這本身也是變法路上的一個坎坷,在這種風氣還沒有完全蔓延開來蔚然成風之前,大明的廷議就注意到了這種不良的風氣,並且打算尋求解決之法。

比如做表,六冊一賬是朝廷要的表,是財稅的核心,不把這六冊一賬給做明白,大明根本不可能完成財稅改製,大明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田畝、有多少人丁,甚至連收稅都不清不楚,六冊一賬能夠做好,是大明財稅這筆糊塗賬做好的關鍵。

做表是完全有必要的,甚至能提高效率,但是把六冊一賬變成幾十份表,是大明朝廷的要求嗎?不,隻是各級老爺們,為了把責任攤派下去的手段。

攤派也有一定的好處,比如這次江西鬨了蝗災,鬨到老好人潘季馴要殺人的地步,為了籌措糧草,朝廷還不是讓湖廣、南衙、浙江、福建、兩廣對江西進行了支援,這也是一種攤派,為災區注入了強大的動力。

但是這攤派,隻攤派了責任,不攤派權力,這不是為難做事的人?

朝廷讓侯於趙去遼東彰武屯田,侯於趙能乾得好,但是朝廷不給侯於趙丁點權力,那侯於趙乾個屁?之前侯於趙上過屯田疏,這次隨軍征戰,莫不是朝廷給侯於趙的事權。

朝廷讓殷正茂去平定呂宋的紅毛番,那時候的朝廷一窮二白,彆說五桅過洋船了,連四百料的戰座船都沒幾艘,朝廷給不了物質支持,就給政策支持,給了殷正茂事權,殷正茂招安林阿鳳,突襲密雁港,到現在混到了國姓爺。

當初朝廷讓殷正茂去兩廣做總督平倭,也給事權,張居正講強兵,也說要稍給武將事權。

值得注意的是,就是稍微給一點事權,如同戚繼光、俞大猷、李成梁、劉顯、張元勳等人,都已經感恩戴德了,也不求更多,隻要讓打仗,那就是好朝廷……

萬士和的法子,就是用官帽子和大腦袋,逼著泡在青樓溫柔鄉裡的老爺們,把自己手裡的權力下放給做事的人手中。

萬士和猶豫再三,看著陛下年輕的麵龐,再次俯首說道:“陛下,臣有話說。”

“廷議,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朱翊鈞伸出一隻手,請萬士和、萬太宰繼續為大家講解他的吏治法,繼續他的表演。

萬士和的手伸向了職官書屏,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袖手談心性的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人,高談闊論之輩,往往都在京堂,而不在地方,更加確切的說,空心的是朝廷正官,而不是地方的吏員,他們是最奔波,最辛苦,而且陛下看不到他們,就連這麵職官書屏也不會將其錄入其中。”

朱翊鈞由衷的說道:“所以,萬曆元年起,先生就讓朕效仿祖宗成法,見外官、見縣丞、見耆老、見百姓?”

萬士和十分恭敬的俯首說道:“沒錯,這便是臣認為江陵先生,從未有過真正威震主上的原因。”

對於張居正在當國這幾年的時間裡,是否威震主上,萬士和必須借著這件事,做一個定性,否則會出現一些阻攔大明再起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很容易混淆視聽,各種雜報在嗅朝中的風力,試探著是否能夠‘撥亂反正’,萬士和希望可以借著王國光談到的六冊一賬、考成法產生的問題和矛盾,確定張居正的聲譽。

“大明幸甚。”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於謙被斬首示眾,張居正差點被開棺鞭屍,自己的家眷被逼死了十幾口,野狗爭搶拖咬,就這兩個大明關鍵時期的關鍵先生如此的下場,朱紈、胡宗憲等等下場,看了無不是令人寒心。

還有戚繼光,戚繼光晚年飄零,因為他知道自己還要被清算,怕連累到妻子家中,最後將家財儘數交給妻子和離,這種純粹的戰士,打著上報天子,下救黔首建軍的戚帥,都這般下場。

大明不亡才怪。

做事的是人,如此薄涼寡恩,求榮得辱,向心力的丟失,可想而知。

法統的構建,其實就是向心力的構建,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等領域的向心力丟失,在萬曆年間,萬曆皇帝站起來把油門踩進了油箱裡。

“這麼簡單的法子,為何之前沒人提到過呢?”朱翊鈞看著萬士和笑著說道。

萬士和十分誠懇的說道:“張先生說時機沒到,所以不用提,若是時機到了,大家都會提。”

朱翊鈞非常滿意的說道:“誠如是也,吏部把這個正官問責之事擬一個章程呈送內閣,報聞。”

“臣遵旨。”

張居正離朝的第一天,不僅朝臣想他,皇帝也想他。

張居正抓吏治,第一步是破姑息,升轉全靠人情世故,這壞的是大明吏治中的人事任免權,隻有將升轉的標準從人情轉為事功,才能遴選出足夠的人才來做事,把這些肯做事,能做事的人找出來,才能進一步推動吏治,為了破姑息,張居正除了立時限之外,還有草榜糊名,底冊填名等等。

而破了姑息之後,整飭吏治才能進一步的推動。

這就是張居正一直十分推崇的循序漸進,不是一蹴而就的,拿著皇帝的威福之權,瞎胡鬨,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推動大明再興。

呂調陽又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總督倉場戶部右侍郎沈應時奏:太倉庫銀兩實在之數共六百九十八萬四千一百六十餘兩,本該五百萬餘,官廠交利六十二萬兩,稽稅房、市舶司納一百餘萬兩,故此國用充盈。”

譚綸愣愣的說道:“今年還有這麼多?”

去年是因為稽稅房追欠搞了一百多萬兩的外快,國帑才有了四百多萬兩的盈餘,今年的存銀直接乾到了近七百萬兩。

“大司馬,我奏稟言,大明眼下有錢了,可不是胡說。”王國光笑著說道:“這還是今年花的多,因為要補九邊積欠。鼎建皇宮、佛塔、格物院、講武學堂,這才隻有698萬兩白銀。”

“才?!”譚綸搖了搖頭吐了口濁氣說道:“也不知道萬曆元年,誰為了先帝陵寢差的那十一萬兩陵寢工費,焦頭爛額。”

“那時候…唉。”王國光話沒說完,所有人都沒怎麼說話,當年國用大虧,連先帝陵寢欠的錢,到萬曆元年十二月才給清。

財用大虧是一種結果和大明國事敗壞的具體體現。

財用大虧,往往代表著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的都出了漏洞,比如軍事上的戰敗,比如政治上貪墨橫行,比如經濟上的毫無節製的蠻荒生長,比如文化中的尚奢和競奢,財用大虧是國勢敗壞的一個體現而已。

王崇古略顯感慨的說道:“看來我還是要多多努力啊,去歲才交了六十多萬兩的利潤,實在是有愧陛下信任。”

羊毛官廠的盈利,其中多半本拿去進行擴張了,但即便如此,也有近六十萬兩的利潤上交國帑,而今年隨著擴張步伐的減緩,精紡毛呢的價格飛漲,利潤會有一個較大的增長。

“王閣老,朕不主張唯利是圖。”朱翊鈞開始強調了官廠不是唯利潤為主導的行政單位,官廠抓的都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柴米油鹽,官廠逐利是必然的,但是官廠唯利是圖,那這官廠不要也罷。

兩宋期間,鹽鐵煤礬酒皆為專營,宋徽宗時候,一斤煤的價格賣到了二百文,就是唯利是圖的具體體現,那些百萬人丁的大城,周圍一根草都不會長,全都是柴薪了。

兩宋的財政一直到賈似道當國之前,都還算健康,甚至比大明的財稅還要健康,兩宋每年歲幣,從宋真宗起,一年就是三十萬兩白銀,布絹不計算,後來不斷加碼,要知道彼時白銀還沒有大量流入中國,中國貧銀,那時候兩宋一年賠出去的錢,就是一個隆慶皇帝的陵寢。

兩宋的財稅健康是極度的官營壟斷,謀求暴利,而大明的財稅不健康,則是將這個權力下放到了縉紳的手中,而現在朝廷正在逐漸收回這種權力,縉紳們但凡是給百姓們喝口湯,朝廷也不會大動乾戈的清丈還田了。

朱翊鈞提醒王崇古,他入閣的政治願景是打造一個新的工匠階級,而不是為朝廷聚斂興利。

“實在是人心貪得無厭,精紡毛呢昨日報收已經十七兩四錢銀一尺了。”王崇古當然記得自己活下來的根本原因,他簡明扼要的解釋了下利潤的主要增長點。

朱翊鈞和王崇古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一個懂得都懂的笑容,朱翊鈞如同恍然大悟一樣說道:“這樣啊,那沒事了。”

精紡毛呢就是個巨大的騙局,是王崇古和勢要豪右的一場豪賭,勢要豪右在拚命的抬高精紡毛呢的價格,精紡毛呢的價格已經抬到了一個使用價值完全忽略不計的地步,而王崇古在加班加點的擴產。

關鍵的時間點,就是勢要豪右把發財的神話故事,對百姓鼓噪,並且將一塊布變成數十份的票,賣給百姓之日,就是王崇古砸盤之時。

王崇古手中已經囤積了大量的精紡毛呢,正在有序的收割著勢要豪右的白銀,這是一個為期至少三年的經濟戰爭。

廷議繼續,兩廣總督淩雲翼條奏羅旁山平叛善後事宜的進展和進一步的動作,兵部、吏部、戶部都做了覆議,尤其是戶部,決定拿出三十七萬銀,給淩雲翼在當地善後支出。

淩雲翼天天被告狀,他最近又在籌算著殺人,目的是為了遷民羅旁山,稀釋瑤民數量,以圖長治久安,但是這遷民的漢民也不是天上就掉下來了,淩雲翼瞄準了佃戶這個集體。

但是佃戶都掌握在當地的縉紳權豪手中,淩雲翼想遷民,也沒有不是?本著誰有就問誰要的基本邏輯,淩雲翼亮出了刀子。

給還是不給,這不是一個問題,已經被殷正茂和淩雲翼反複馴化的兩廣豪強們真的怕了這廝,整日派人在京師活動,想找人管管淩雲翼。

現在兩廣權豪也不圖彆的,就是讓兩廣總督知道,權豪已經投降,政令就是政令,權豪會積極配合,不用打打殺殺,實在是有辱斯文!

還不如殷正茂呢!

殷部堂在兩廣,好歹也就是拆個門,搬個床,這淩總督真的是殺性太重。

鳳陽知府趙體敬升轉為四川右參政,清丈屯耕等事做的極好,到四川當大員去了,而光祿寺丞袁弘德為陝西右參議,這是貶官出京,是考成法的受害者。

而後廷議又商定了館選庶吉士定期為十五日,而館選庶吉士的名單確定,沈自邠、顧紹芳、楊起元、敖文禎、姚嶽祥、馮夢禎等十數人,再加上一甲進士沈懋學等人送翰林院讀書。

元輔呂調陽特彆詢問了狀元焦竑和張嗣文,是否要參與這次館選,朱翊鈞倒是很想讓兩個人去,但是二人均表皇家格物院真的很好,皇帝就不用再問了。

既然殿試之後,就直接入了格物院,就已經做出了選擇,落子不悔。

“禦史王謙名列前茅,為何不在館選庶吉士的名單上?”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略顯疑惑的問道。

大明新閣老王崇古唯一的兒子,考都考到了前列,居然沒有王謙的庶吉士名額,這是怎麼辦事的?

“陛下容稟,犬子已經授官都察院監察禦史了,就不能到翰林院讀書了。”王崇古十分鄭重的說道。

朱翊鈞恍然大悟,在這等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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