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走的時候,把大門帶上(2 / 2)

顯然,郭朝賓並不清楚這個禮數,所以沒拆門檻,馮保直接就急眼了。

“陛下,慢行。”馮保趕忙拉了幾個宦官,把大門的門檻給拆了下來,請陛下進門。

馮保跟郭朝賓擠眉弄眼,讓他趕緊把宅子裡所有的門檻統統拆掉,郭朝賓誠惶誠恐,他沒乾過接駕這種事,哪裡知道有這規矩?都急出汗了。

朱翊鈞則滿是溫和的說道:“大司空,朕不是在看門檻,是在看著門的合頁,你看這麼重、這麼厚的大門,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這合頁裡塗滿了鮫油。”

鮫油就是鯨魚的腦油,給鯨魚的腦門上開個洞流出來的,一頭巨鯨不過三百斤的鮫油,朱翊鈞都得靠國姓正茂的上貢才能獲得這種頂級潤滑油,但是王錫爵把這玩意兒用在了大門的合頁上。

朱翊鈞給了郭朝賓一個台階,不知者無罪,這又不是什麼必須要學的禮數,況且老郭為人敦厚,辦事勤勉,馮保這一頓擠眉弄眼,彆把人給嚇到了。

郭朝賓鬆了口氣,陛下的信譽是極好的,既然給台階,就表明真的不在意,陛下從來不是個難懂的人,也從來不喜歡什麼帝王心術那一套,帝王心術是皇帝想怎樣怎樣的自由心證。

而朱翊鈞是人間帝王,遵循人間規則。

大門的鉚釘是銅錠鍍金,每一個的大小都沒有絲毫的差彆,朱翊鈞看著這個門很是喜歡,對著郭朝賓說道:“這大門朕很喜歡,走的時候,拆下來,朕要帶回宮裡,裝在寶岐司的大門上。”

拆門,是殷正茂的傳統絕活,現在被陛下給偷師了。

朱翊鈞一踏入大門,十分安靜的大宅,開始熱鬨了起來,傭人們開始忙碌了起來,整個家宅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樣,所有人都在活動著,奔走著,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物件,兩個傭奴走到了皇帝前五尺之外,各提著一盞燈。

“大白天的要點燈嗎?”朱翊鈞對奢靡之事,真的是一竅不通,他詢問著郭朝賓,郭朝賓也是略顯茫然,詢問了下管家才得知了為何要這兩個人。

白天的時候,是引路,晚上的時候,才點燈照明,就像是皇帝出行要錦衣衛清街一樣,老公爺回家也要有人引路,至於白天也拿著那兩個燈籠,是為了儀式感。

朱翊鈞了然,走進了大門,一進門就是一個巨大的影壁牆,影壁牆上寫著四個字,寧靜致遠,皇帝略顯失望,還以為王錫爵會寫天道酬勤,影壁牆是來自海南的紅木紅花梨雕刻點綴,包裹著影壁石,顯得格外的端莊。

“風物清和好,相將過竹林。驟寒知夜雨,繁響逗蛙吟。雜坐忘賓主,詩言見古今。呼僮頻剪燭,不覺已更深。”朱翊鈞走出了影壁區域,入目就是一片竹林,風聲吹動著竹葉,發出了沙沙的響聲,沒有蛇鼠蚊蠅,因為都被下人們給清理了。

“好詩!”馮保立刻送上了一句馬屁,這都是本能,皇帝平時從不吟詩作對,這好不容易念了幾句,自然要稱讚一番。

“這是詩人送給這個宅院的詩,不是朕寫的。”朱翊鈞走在竹林裡,左邊是竹林右邊是青石拚接的石道,漢白玉雕刻的憑欄一塵不染,風物清和好。

“那也是陛下吟的好!”馮保絲毫不以為意,千穿萬穿,唯有馬屁不穿,無論誰寫的這首詩,打今天起,這首詩就是陛下寫的了。

連張居正都不敢跟陛下搶著作權!

朱翊鈞漫步在青石路上,走過了湖泊和蛙叫,走過了竹林和蟬鳴,來到了第一個水榭,一個九折橋連接著水榭,而九折橋的另一邊連接著繡雪堂。

朱翊鈞站在水榭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向前,繡雪堂取蘇軾被貶黃州,在黃州時寓居臨泉亭,就東坡築雪堂之典故,東坡築雪堂的錢是蘇軾被貶時,弟弟給的錢。

蘇軾是個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人,而蘇轍為了讓哥哥不委屈,把自己的攢的錢,都給了哥哥。

“這地方好不好?”朱翊鈞走進了繡雪堂,問朱翊鏐對這地方的印象。

對奢靡一竅不通的皇帝,並不清楚這些家具的昂貴,也不知道博物架上的那些金石之物,究竟價值幾何,但是一看就很貴就完事了。

他就認識那種紙,高麗貢紙,是朝鮮上貢的貢品,上等佳紙,朱翊鈞平時也很少用的好紙,在偏廳書桌旁堆積,用錦緞蓋著一部分。

“豪奢。”朱翊鏐十分確定的說道,作為大明親王,朱翊鏐不應這麼沒見識,內帑什麼寶物沒有,何必為了一個臣子家的擺設,瞠目結舌?

但,博古架上的玩意兒,很多朱翊鏐都沒見過。

這要怪張居正,張居正隔三差五勸皇帝節儉,皇帝聽從諫言,李太後也不好鋪張,這宮裡的家夥什主要是以實用為主,所以王錫爵活的比皇帝奢侈。

“但這裡不是個家。”朱翊鏐看了半天,還是搖頭,給他住,他寧願去住哥哥的寶岐司廣寒殿住,也不來這裡住,因為這裡不像是個家。

朱翊鏐見過朱翊鈞在廣寒殿的擺設,書架上的書是打開的,書桌上的農書是寫滿了注解的,鎮紙下壓著昨日未完成的文稿,四處都有活動的痕跡,那才是家,才是私宅,這地方,更像是個給人看的門麵。

朱翊鏐真的很聰明,置辦豪宅的豪奢之家,其實就是在置辦臉麵,這裡就不是家,是個臉麵,所以陳設過於規矩了。

“王錫爵本來打算把這裡當做南黨的會館,就是南衙十四府的學子進京趕考下榻之地,自然要有麵子。”郭朝賓解釋了為何這裡這麼規整,隻要是生活,都有生活的痕跡,主人有些習慣,傭奴是一定要適應,這裡完全沒有生活的痕跡。

勢要豪右隻要在詩會上談及自己在內城有這麼一個有山有水,庭宇樓閣的宅子,自然就是跪倒一片。

朱翊鈞走到了琴樓,名字叫大還閣,是王錫爵平日裡的音樂室,裡麵擺滿了琴譜,朱載堉看到了幾把名琴,也是嘖嘖稱奇,這就到了朱載堉的領域,朱載堉挨個介紹了這些琴的來曆。

“皇叔喜歡哪個走的時候就帶走哪個,都喜歡,就都帶走。”朱翊鈞對樂理不感興趣,這些琴在他看來,一文不值,但是在朱載堉這裡,價值千金。

“稟陛下,臣的樂器都是臣自己打造的。”朱載堉並不想沾染這些東西。

“啊這樣,皇叔不必客氣。”朱翊鈞覺得朱載堉在客氣,覺得自己最近領了那麼多美人回家,聖眷太過於恩厚。

“臣看不上。”朱載堉直截了當,解釋清楚了自己為何不要。

他是狂生,雖然麵對皇帝的時候,他狂不起來,實在是皇帝和元輔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沒資格狂妄,但是麵對王錫爵這些收藏,朱載堉沒有興趣,這是他的孤傲。

朱載堉的狂傲,就狂傲在:最好的琴,是他親手打造的琴!

他不用古琴給自己賦予情緒價值,反倒是他,可以給琴賦予情緒價值,這就是朱載堉狂的本錢。

王夭灼這個丫頭,每五天都要給陛下彈奏,可惜的是彈了幾年了,還是沒把藝術細胞給熏陶出來。

“皇叔在樂理上的造詣,朕還是佩服的,可惜了,朕五音不通。”朱翊鈞理解了朱載堉的狂傲,走出了王錫爵的私人演奏廳,這裡除了琴其他樂器也有,堪稱樂器博物館。

朱翊鈞站在了文清閣麵前,看著這座五層樓閣,這裡是王錫爵的書房,比張居正的文昌閣,還要豪奢幾分,是王錫爵藏書的地方。

朱翊鈞走了進去,這裡是讓他最為震撼的地方,一個巨大的私人圖書館,收錄各種古籍極為齊全,甚至很多的孤本抄本。

“這是?”朱翊鈞在書架上,看到了一本書,走過去後,猛地一回頭,略顯失神的伸出手,小心的將這本書取了出來,放在了書桌上,輕輕的打開了那本有些脫線的書,如同著了魔一樣翻開看了幾頁。

“陛下?”張宏有些擔憂的提醒著陛下,這玩意兒彆是什麼邪魅之術,否則一向不動如山,皇宮大火都能睡得香的陛下,怎麼會如此的失態。

“祖衝之的《綴術!”朱翊鈞指著這本書,對著張宏十分急切的說道:“張伴伴,這是失傳的《綴術!”

“啊?啊!啊呀呀!”張宏驚呆了,看著上麵的字,再瞪著大眼,看著陛下說道:“真的是綴術!我的老天爺啊!這這這,天佑大明啊!”

朱翊鈞小心的將書合上,讓馮保拿來紫檀木盒,像是捧著瑰寶一樣小心放入,才鬆了口氣,厲聲說道:“這個王錫爵,明知道朝廷在度數旁通,他有這本書,獻出來,朕還能讓他自縊嗎?”

“啊,真的是!毫無恭順之心!毫無恭順之心!”

朱翊鈞現在是又欣喜,又生氣,欣喜的是找到了失傳的孤本,生氣的是王錫爵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朝廷需要這些孤本,這幫人明知道皇帝需要就是這麼藏著掖著,就不給。

茅坤把當初鄭和下西洋的舊案給了朝廷,朝廷立刻給了茅坤詩書禮樂簪纓之家的美譽,甚至還專門給了五萬兩銀子,擴張了鹿門書院。

王錫爵看著皇帝急了好幾年,就是這麼藏著掖著。

“陛下,有沒有一種可能,王錫爵也不知道他的藏書閣裡藏了什麼書?就是拿來收藏的?”郭朝賓提出了一種可能,藏書閣的藏書不是拿來看的,主要就是用來收藏,證明自己是勢要豪右之家的一種體現。

“也有可能。”朱翊鈞認可郭朝賓的說法,有這種可能。

這王家大院奢靡至極,光是堪稱名勝之處,都有十八處之多,朱翊鈞得到了綴術,對這些奢靡之物,就沒什麼興趣了。

“大司空,這宅子,建下來,得多少銀子?”朱翊鈞詢問道,在北方,在京師,在內城,有山有水的豪奢宅院,地貴造價更貴。

“至少得十多萬兩。”郭朝賓給出了一個保守的估計,一畝就要一萬多兩銀子堆砌,用的東西天南海北,無一不是昂貴之物。

“夠次輔再搞一個毛呢廠了!”朱翊鈞一甩袖子,憤憤不平的說道。

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