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也沒有進一步的推銷,反正大明水師的戰鬥力,安東尼奧一清二楚,朱翊鈞不怕安東尼奧不心動,隻要心動的火苗在心底燃起,就絕無熄滅的可能了。
大明雇傭營團,這可不是朱翊鈞一個人的主意,而是經過了廷議的。
大明的客兵安置,始終是一個巨大的難題,頻繁的戰爭出現了隻有軍事技能的客兵,在離開了軍伍之後,必然成為大明的隱患,而地方也缺少安置客兵的能力。
而大明水師現在存在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海上作戰的經驗嚴重不足,大明上一次海戰經驗的積累,還要追溯到永樂年間的大航海了,今非昔比,訓練再多,沒有實戰,都是繡花枕頭。
而促使朝廷廷議通過了雇傭營團決議的,主要還是窮怕了。
大明水師的開銷已經幾乎等同於十二萬的京營一半的開銷了,大明一年戎政的支出是:九邊六百六十萬兩白銀和兩百萬石的米糧,而大明京營一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萬兩白銀和近百萬石的米糧豆料等,而水師一年的支出已經超過了一百多萬兩。
可是大明水師一共才三萬人。
任何時代,任何時候,精良的水師的價格都是極為昂貴的,因為船的原因。
如此恐怖的支出,讓大司徒時常憂心,誠然現在朝廷開源節流財政良好,可是一旦遇到了大型戰事,軍事支出就就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增長,一旦陷入了嘉靖二十九年之後綿延不絕的戰爭泥潭,大明的財政就會立刻捉襟見肘起來。
所以雇傭營團,借雞下蛋的廷議,被廣泛認同。
安東尼奧很想很想雇傭,但是他還需要好好想明白,需要朝廷給他一點時間。
“那船長就好好想想吧。”朱翊鈞選擇結束這次安東尼奧的朝見,他相信安東尼奧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安東尼奧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就需要龐大的財富去運作。
安東尼奧離開後,朱翊鈞站在永定毛呢廠的望山樓上,向西看去,那邊是張居正宜城伯府。
“陛下?”馮保看陛下的麵色凝重,目光深遠,知道陛下想去看看,試探性的提醒著陛下。
朱翊鈞上了大駕玉輅稍微思考了下,對馮保說道:“起駕去宜城伯府。”
“臣遵旨。”馮保趕忙回答道。
張居正住的地方,距離朱翊鈞住的地方,隻有五十一裡三十二步的距離,朱翊鈞的車駕前往,隻要半天的功夫,即便是從永定毛呢廠出發,也是如此。
但是朱翊鈞這個點兒前往宜城伯府,今天就無法回宮裡,也不是小皇帝怕黑,是這城裡要關城門落鎖。
朱翊鈞這次沒有叫大臣們跟自己一起前往,他這次前去的身份是弟子,而不是皇帝。
在朱翊鈞前往宜城伯時,王謙走進了天牢裡,他今天到北鎮撫司的天牢,是來見王錫爵的,或者說是來監督王錫爵畏罪自殺的。
“原來是你。”王錫爵在王謙出現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王謙在查辦他,那一些個離奇的地方,就不那麼離奇了。
海瑞為人太過於剛正,隻走正路,王錫爵這樣的正三品實權元氣大臣,海瑞是絕對拿不到證據的,但是王謙就不一樣了,王謙心狠手辣,狡詐多端。
王謙拿著卷宗,開始出示證據,即便是沒有經過任何的審判,即便最後定性是王錫爵畏罪自殺,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王錫爵的種種罪證,還是一清二楚的呈現在了王錫爵的麵前。
“我要見陛下。”王錫爵的麵色還是非常平靜,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他還想麵聖陳情。
“沒機會了,陛下給你機會的時候,你自己不把握,現在想見,已經見不到了。”王謙搖頭,果斷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王謙,總有一天,你和我的死法會一樣的,在這個陰暗逼仄的牢房裡,三尺白綾,一命嗚呼。”王錫爵沒有太過於的掙紮,因為很多的罪證都是緹騎查辦的,這代表陛下早已知情,上次的召見,就是最後一次機會。
“酷吏是沒有好下場的!”王錫爵的語氣裡終於帶上了憤怒,指著王謙厲聲說道。
王謙眨了眨眼,驚訝的說道:“在王公眼裡,某居然還能落個自縊的下場?我還以為我這種人,要被千刀萬剮的。”
“無恥!”王錫爵沒跟王謙打過交道,完全沒想到,這家夥能這麼無恥!
“感謝王公盛讚。”王謙恬不知恥的說道。
在王謙來到之前,天牢已經送了斷頭飯,按著二兩銀子的規格置辦的,王錫爵不會成為餓死,將所有的卷宗放在了紫檀木箱裡,王謙才開口說道:“吃飽喝足了,就寫遺書吧。”
“我能見見兒子嗎?我還有事交待。”王錫爵嘴角抽動了兩下,反而有些解脫,等待審判的這段時間是十分煎熬的,結果一出,他居然有了幾分輕鬆的情緒。
“你兒子,在賭場。”王謙麵色複雜的說道:“我來之前,就讓人去叫了,到現在還沒來,王公稍安勿躁,我們再等等,不急。”
“最近王公的兒子,跟一個叫龍二的賭客較勁,可是輸了不少的錢,聽說已經賭上了王公在京師那個十畝宅院,龍二贏了也沒關係,那個宅子現在歸了內帑,龍二得多大的膽子,跑到陛下這裡算賭債的事兒?”
王錫爵就一個兒子,名叫王衡,很有才名,為人風流倜儻,寫的一首好曲好戲,到哪兒都得叫一聲王公子,但是王衡最近被人給盯上了,主要是為了騙錢。
龍二不敢跟皇帝算賭賬,更不敢跟王錫爵算賭賬,做這個局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弄點銀子花。
如果王錫爵沒有出事兒,龍二要訛王錫爵,第二天龍二這一乾人等,就得永遠消失,而且是無影無蹤,再無痕跡的那種消失。
王謙的父親是當朝次輔、太子少保、刑部尚書,這是大明少數權力巔峰的人物,他清楚,有人這麼給他下套,王崇古一定會這麼處置。
在某種程度上,文華殿廷議的廷臣,地位超然已經跳出了五行,大多數事,都不用顧忌規則。
王錫爵這個案子也說明了這個現狀,無論自願與否,王錫爵是畏罪自殺,這案子,人死賬消了。
“唉。”王錫爵歎了口氣,聽聞自己兒子現在還在賭坊,就變得更加頹然。
“王公勿憂,王公走後,龍二這幫人也會有人幫忙收拾,畢竟王公在朝中還是有些學生的。”王謙笑著勸王錫爵寬心,王錫爵的兒子有比常人更多的糾錯機會,哪怕是王錫爵死了,也會有人幫忙照拂。
這也是張居正所說的肉食者的普遍默契。
王錫爵選擇體麵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他體麵了,他兒子才能體麵,大家才都能體麵。
王錫爵開始寫遺書,雖然表麵上很平靜,但是王錫爵的字已經變形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沒人能正麵擊潰死亡,王錫爵的手有些抖,一封遺書,哆哆嗦嗦的寫了很久,寫到了日暮時分。
王爵還沒有到,但是王錫爵的遺書已經寫完了。
“兒子的事兒,我也管不了了。”王錫爵把遺書送到了王謙的手裡,王謙看完謄抄了一份,將原件放到了紫檀木的箱子裡,落鎖,而後貼好了封條下印,才算是走完了最後的流程。
“送王公上路吧。”王謙點頭,緹騎們早就綁好了三尺白綾,將王錫爵扶到了椅子上,等到王錫爵自己將白綾套好之後,緹騎拿走了椅子。
王謙一動不動的看著王錫爵掙紮的模樣,夕陽金色的光芒透過牢房的天窗,打進了牢房裡,讓王錫爵掙紮的身影在光影下有些綺麗。
王謙就這麼看著,一直到王錫爵的手從三尺白綾上落下,直挺挺的掛在那裡,不停地左右擺動著。
他微眯著眼,這個掛著的身影,似乎是王錫爵,也似乎是王崇古,也像是他王謙自己。
“爹!爹!”王衡終於來了,從外麵衝了進來,撕心裂肺的大聲喊著,哭的太用力,慢慢的蹲在了牢房外,但是王錫爵已經沒氣了。
緹騎抬著紫檀木的箱子走在王謙身後,王謙路過王衡的時候,駐足慢慢的蹲下,看著王衡恥笑的說道:“你就是王公那個爛賭鬼兒子?”
“真的是混賬啊。”
“啪!”
王謙一巴掌抽在了王衡的臉上,這一巴掌很用力,直接把王衡的哭聲都打斷了,嘴角沁出了血。
酷吏王謙活動了下手腕說道:“王衡,陛下召見王公,王公明知道陛下在說什麼,可就是不肯回頭,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回不了頭,你這個爛賭鬼的兒子,這幾年輸了多少錢?十萬兩?二十萬兩?還是三十萬兩?”
王謙說完站起身來,帶著一乾人等離開了牢房,留下了王衡收屍。
朱翊鈞人已經到了宜城伯府,戴孝的張居正站在門前,恭候著皇帝,宜城伯府的門檻已經完全拆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張居正見皇帝下車,恭恭敬敬的行禮。
朱翊鈞扶起了張居正,滿是笑意的說道:“先生,快快請起,天色已晚,今天怕是要叨擾先生,在這宜城伯府住一晚了。”
“陛下聖恩,臣感激涕零。”張居正再次長揖。
皇帝住在太傅家,這是一種極端的信任的表現,也是對太傅的尊重,隻要傳出去必然是一段君聖臣賢的佳話,無論如何,日後都不能說張居正當國,威震主上,皇帝這番動作是給張居正正名,給張居正站台。
“先生,朕把王錫爵給殺了。”朱翊鈞進門第一句話,就說的是殺人的事兒,王錫爵之死。
“他畏罪自殺,是自殺,陛下。”張居正提醒著皇帝,什麼皇帝殺人?哪有的事兒!分明是自縊,連親筆遺書都有。
陛下不許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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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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