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好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1 / 2)

“真的有人會在墩台遠侯回家的日子裡,胡說八道嗎?腦袋不想要了嗎?”王謙從雪堆裡爬出來,驚駭無比的說道。

王謙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人,才能在當下富國強兵的風力輿論之下,才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連王謙對墩台遠侯也隻能豎起一個大拇指,狠狠地誇一句牛。

是真的牛。

草原那種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散出去收集情報,鬼知道能不能回得來,白毛風、飛禽野獸、馬匪、胡虜還有疾病,死在了草原上,都是屍骨無存,能找到一張信牌那都是老天爺保佑。

就是如此惡劣的環境,從景泰二年開始,這一支特殊的軍隊,始終保持著三千人的編製,到了後來,甚至成為了大明軍的常見編製,夜不收哨的斥候。

不客氣的說,這三千人的墩台遠侯,影響了大明和北虜數代人的命運。

這些大明的脊梁骨們,前赴後繼的奔赴前程未卜的戰場,多少人,默默無聞的死在某個水潭或者山窩之中,王謙作為大明頂級的勢要豪右,每次聽聞墩台遠侯的事跡,也都隻有讚許。

王崇古歎了口氣,搖頭說道:“你已經很欠揍了,但有些人比你還欠揍。”

“如果是父親,會怎麼做呢?”王謙略顯好奇,自己的堂堂次輔父親,如果真的想在這件事裡使壞,會用什麼手段。

王崇古欲言又止,搖頭說道:“你去請教萬太宰吧。”

“爹,我是伱的兒子,又不是萬太宰的,什麼事都去找萬太宰,多不合適。”王謙見王崇古不肯說,就立刻搖頭,他爹那些個絕活,不傳給他,還傳給誰。

王崇古思考了片刻說道:“其實很簡單,墩台遠侯為當世豪傑,他們回朝自然是大事中的大事,就從這個豪傑身份上,去做文章,不要那麼的明顯,也不要那麼的刻意。”

“先從哪裡開始呢?先從他們的家人開始。”

王謙拍打身上雪花的手都頓住了,他猛地打了個冷戰,當王崇古說出先從家人開始的時候,王謙終於第一次意識到,他老爹是個惡人,那種徹頭徹尾、壞到了骨子的惡人。

“為什麼從墩台遠侯的家人開始呢?”王崇古思忖了片刻說道:“因為這些墩台遠侯最是對不起他們的家眷了,自古這忠孝不能兩全,墩台遠侯忠於國朝,忠於公事,可是他們的父母、妻子、孩子呢?”

“所以從家人身上做文章,最為合適,的確,墩台遠侯是凡夫俗子,個個都是鋼筋鐵骨,可他們的家人,就不是了,從這裡做突破口最為容易,而且,還能讓陛下,無法處置。”

王謙聽到這裡,就感覺氣血翻湧,他已經開始憤怒了,他吐了口濁氣無奈的說道:“爹…元輔先生要揍你,真的是一點沒揍錯啊!”

“過往之事,不必再提。”王崇古卻擺了擺手。

“怎麼開始呢?”王崇古看著王謙的眼睛,變得惡毒了起來,他的語氣極為平靜的說道:“想方設法的說服一家人,帶著衣冠塚去迎歸的城門哭喪,母親、妻子、孩子,一起哭,哭的越大聲越好,哭的越讓人心痛越好,哭的越痛,墩台遠侯所行豪傑之事,就越多人清楚,是家人撕心裂肺換來的。”

“到了這個時候,墩台遠侯那種豪傑底色,就會變得渾濁,於公業無虧,於私門無益。”

王謙十分不解的說道:“這不更顯得墩台遠侯忠君體國,維護國朝利益,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嗎?”

王崇古回答說道:“在哭喪之前,墩台遠侯在你心裡是不是完美無瑕?在哭喪之後,墩台遠侯的行為,是不是變成了是否值得了?一旦去權衡是否值得這四個字,就變的可以商量了,可以去論述了,更加直白的講,就是將墩台遠侯的行為,從一種神聖而嚴肅,變成一種可討論的狀態。”

“欲抑先揚撕開一個口子?”王謙眉頭緊蹙,嘴角抽動了下,低聲問道。

王崇古點頭說道:“恩,孺子可教也,這個哭喪的過程,必然讓這些活著的墩台遠侯,變得更加偉大的同時,也可以讓賤儒們,從對家人的虧欠為出發點,開始汙蔑。”

“也不需要多,找幾個不存在的發小、同窗,講述這些墩台遠侯兒時的調皮,最好是有那種文不成才去遠戍邊方的感覺,再加上家眷們的訴苦,把學業不好四個字,貼在這些墩台遠侯的身上,讓事情變得複雜,把水慢慢攪渾。”

“啊?這麼做的目的呢?”王謙不是很明白,這不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嗎?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呢?

王崇古言簡意賅的說道:“私德。”

王謙如遭雷擊,呆在了原地。

王崇古進一步解釋道:“你知道,要殺死一個人很簡單,但是要殺死他的事跡很難,如何將他變得臭不可聞,私德是最好的手段。”

“此時墩台遠侯們的身上,多了一個標,就是學業不好,才去做了墩台遠侯,大家敬佩歸敬佩,可這學業不好,就牢牢的釘在了墩台遠侯身上,甚至一些父母,在嚇唬不學的孩子時,會說,學業不好就把你送去當墩台遠侯。”

“你還要聽下去嗎?”王崇古看著兒子的表情,看王謙呆若木雞的樣子,也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繼續講下去了,看王謙多少有點不能接受。

王謙五味成雜的說道:“爹,我以為我夠壞了。”

王崇古略顯頹然,他這縱橫官場數十載,乾的都是這些個事兒,多少有點意興闌珊,他搖頭說道:“你是挺壞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沒有你爹壞,哪有你壞。”

惡貫滿盈王崇古。

“再接下來做什麼?”王謙試探的問道。

王崇古吸了口冷氣,踹起手來,開口說道:“簡單啊,哭喪之後,是貼學業不好的標簽,從神聖到有血有肉凡夫俗子,再到學業不好,接下來,就是對墩台遠侯這個集體進行批判了,你知道,一個集體是由一個個的個體組成的,而這些個體各不相同,所以墩台遠侯這個集體裡,會出現一些個害群之馬。”

“接下來的步驟,就是一塊肉壞了滿鍋湯,把個人的一些個行徑,貼在墩台遠侯這個集體的身上。”

“為了活下去,有某個墩台遠侯借了老鄉人頭一用,有某個墩台遠侯去偷去搶,有某個墩台遠侯濫殺無辜,有某個墩台遠侯投降了北虜,成為了北虜的走狗,這些例子,最開始都找真的事兒,之後,就可以空穴來風,人雲亦雲了。”

“總之,就是把私德有虧給塑造完善,將個人的道德敗壞,擴大化到墩台遠侯這個集體。”

“到了這一步,其實還是沒傷到墩台遠侯的根本。”

王謙一擺手,大聲的說道:“還沒有?!”

王崇古語氣依舊平靜的說道:“墩台遠侯的豪傑是因為公德,他們的名望是由公德構成,他們是犧牲了自己的個人利益,來保證了國朝的利益,這才是墩台遠侯人人敬佩的地方,所以,要傷了墩台遠侯的根本,就從公德開始。”

“其實也很簡單,我提醒你一下,大明和北虜的整體趨勢,仍然是和解,以戰促和,你能明白嗎?墩台遠侯從景泰二年存在到了萬曆六年,是大明和北虜和解阻礙。”

“隻要墩台遠侯成為了這個阻礙,成為了大明和北虜彼此征戰不休的誘因,你說,墩台遠侯的功勞,還是功勞嗎?”

王謙往後退了一步,又往後退了三步,王崇古的語氣再平淡,在王謙耳朵裡,也是陰風陣陣。

“這這這…爹,你…我…”王謙第一次如此恐懼他爹,這還是人嗎?

能爬到文華殿的廷臣,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王崇古作為起起落落多次的廷臣、次輔,在玩術這一道,不是不如萬士和,隻是他不說而已。

王崇古甚至給言官們下圈套,讓言官們往裡麵鑽,自那之後,言官們去午門伏闕,都得仔細揣測,自己是不是上了某些人的當。

王崇古當初給言官下套,又讓海瑞去解救,就這個目的,讓伏闕變得更加危險。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把墩台遠侯變成這樣呢?”王謙極為不解的問道。

目的呢?損害這些墩台遠侯的名譽,為了什麼?

王崇古十分確定的說道:“興文匽武,你不會以為大明振武了六年時間,大明就沒有興文匽武的儒生了吧?這些個儒生一直在等機會,等待著興文匽武那一天的到來。”

興文匽武,是為了利益。

武備不興,大明京堂對地方的約束力就會極大的減弱,在處置地方諸事的時候,就隻能束手束腳,朝廷弱,則地方強,那麼在利益的博弈中,地方就會獲得更多的利益,同樣,臣子和皇帝之間的矛盾,自古以來的君權臣權的較量中,臣子也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

這就是興文匽武的根本目的,而興文匽武,往往可以大獲成功。

要振武,那可不是用嘴說說就可以,需要如同海一樣的白銀,需要皇帝不辭辛苦,需要糧草的補充供應,在很多時候,朝廷是無法負擔戎事開支的,欠餉是一種常態。

王崇古負手而立,看著亭亭如蓋的槐樹,笑著說道:“陛下說:咱們大明這江山社稷,一旦馬放南山、文恬武嬉之後,無論什麼方麵,倒退和墮落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事實也是如此,謙兒,你呢,拿著銀子,找這些個筆正們好好談談,他們要是肯拿銀子,你就給他們銀子,他們要是不肯拿銀子,就借他們人頭一用,殺雞儆猴。”

“可彆亂花錢,陛下知道了,還是要給你報銷的,你花那麼多,陛下的好心情豈不是破壞掉了?”

“孩兒知道了。”王謙領了自己老爹的命令,這事兒並不是很難,王謙也沒花多少銀子,就擺平了這事兒。

京堂的這些個筆正們,始終記得一個人的名字,陳友仁。陳友仁,因為一本《東征記美化倭寇、詆毀戚帥東征,被陛下當街手刃,什麼樣式的皇帝,才會當街殺人?筆正們沒見過,萬曆年間的朝臣們也沒見過。

陛下這次對墩台遠侯回家的事兒,極為重視,從朝廷內外上下忙碌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時候,跳出來讓陛下惡心,那是用自己的腦袋試探陛下的耐心。

試探不了一點。

張居正能攔得住陛下一點點,可陛下橫下心要做的事兒,張居正也攔不住。

在大明十分緊張的籌備之中,譚綸從西直門出發過西土城,從居庸關出關,路過延慶衛,在土木堡停留一日,過雞鳴山,至宣府鎮,宣大督撫吳百朋出城迎接大司馬至宣府重鎮。

譚綸這一路上走,也沒閒著,帶著的一群禦史和部分的緹騎,四處探勘了大明宣府段的長城,以及當初王崇古安置的十九萬失地佃戶。

整體情況不僅僅是良好,而是驚喜了。

尤其是十九萬失地的佃戶,因為邊方羊毛生意的火爆,讓他們除了種地也有事兒可以做,家家戶戶有兩到三隻羊,十裡八鄉,就有一個用發酵的尿液清理羊毛的工場,今年過年,家家戶戶,勉強能包上一頓肉餃子,姑娘能扯個紅繩,算是過年禮。

能包頓肉餃子,能扯個紅繩,已經是極為不錯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