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三百七十八章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紮殷正茂思考了許久,終於確信了,自己的出身並沒有問題,他爹真的是他爹,隻是陛下對開海戰略重視,再加上他殷正茂乾的真的不錯,所以才能得到陛下如此恩厚的聖眷。
殷正茂很確定,因為時間對不上,他正德八年出生在南衙,而明武宗南巡平叛的日子,是在正德十四年到的應天府,時間對不上,就沒有必要過分的懷疑了。
武宗皇帝是個荒唐的人,有魏武遺風,在明實錄裡一共有兩個記載。
第一個是太原晉王府樂工楊騰的妻子劉良女,因為色藝俱佳,在武宗皇帝遊幸山西時,作為女樂彈奏曲目,被武宗皇帝看重,而後就直接帶走了,楊騰後來還鬨到了京師,敲了登聞鼓,告武宗皇帝奪妻之恨,直到武宗皇帝賠了一百兩銀子,才算罷休,武宗皇帝給了劉良女名分,冊封了貴妃。
第二個則是王滿堂,是霸州山匪段長的妻子,這個段長在霸州為非作歹被朝廷剿滅後,王滿堂就作為俘虜被獻入了宮中,當了浣衣婢,這個王滿堂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女人,她在一次給武宗皇帝送衣物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勾搭上了武宗皇帝,王滿堂也是武宗皇帝臨終前十分寵愛的後妃之一。
這兩個女人,是明實錄裡明確記載的他人的妻子而後再入的後宮,之所以出現在明實錄上,還如此詳細的記錄,是因為明武宗在正德十六年最後寵幸的就是這二人,首輔楊廷和一直盼望著這倆女人的肚子能爭點氣,主少國疑遠遠好過旁支入大宗。
奈何,最終都沒等到喜訊,最後嘉靖皇帝來到了京師坐上了龍椅。
這也是當初萬士和與海瑞,對陛下讓三娘子如常覲見時候,跑到皇宮裡責難陳善,痛陳利害的原因之一,因為這也算是祖宗成法了,明武宗當年真的乾出來了。
這麼多年,女樂娘娘、浣衣皇後,都成了街頭巷尾都知道的笑談。
大明的製度設計就是這樣的,皇帝一旦少壯,長大了些,想做什麼,都沒人能攔得住,武宗皇帝和小王子在應州物理上掏心掏肺,臣子們又不是沒有攔,甚至連英宗皇帝北狩的曆史教訓都喊出來了,武宗皇帝不還是跟小王子打了一仗,自此之後小王子不再南下劫掠?
陛下要真的有意,立刻就有人把三娘子洗涮乾淨抬到龍床上去,三娘子怕是被卷在被子裡都能笑醒了,老牛啃一口嫩草,至於年齡,年齡不是問題,憲宗皇帝獨寵的萬貴妃,比憲宗皇帝大十七歲。
大明彆的不敢說,祖宗成法真的不缺。
隻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皇帝身邊終究是不缺什麼美人。
大明的後宮管理是極為嚴格的,皇帝什麼時候臨幸了什麼人都有確鑿的記錄,即便是並非良家,也會記錄在案,所以發生民間遺落私生子的幾率為零。
殷正茂這麼離譜的自我懷疑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他入京敘職,陛下給的格外優待。
這次五艘五桅過洋船的出現,讓殷正茂都呼吸急促了幾分。
“部堂,真的不是嗎?”張元勳指著五桅過洋船卸下來的東西,呆愣的問道。
“應該不是…吧。”殷正茂看著四艘丙型五桅過洋船,看著那一箱又一箱的貨物,又有些不確信了起來。
殷正茂帶著總督府文武百官,來到了棧橋恭候天使,當看到船上前後五十四門九斤艦炮,看到一箱一箱的硝石從船上抬下來的時候。
殷正茂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這個年代,有能力大規模量產高質量火藥的隻有大明和日不落的費利佩二世,而硝石就是這種壟斷原因的根本,大明老君山的熬硝洞,那可是大明的機密之一,連殷正茂也是兩廣總督領兵部尚書,成為部堂之後,才知道了這個秘密。
大明皇帝把硝石拉過來,這讓殷正茂都蒙了,自己的出身,真的沒問題嗎?!
這些硝石,至少可以供給呂宋三年的火藥需要,如果省著點用,最少可以使用五年。
司禮監稟筆太監李佑恭四平八穩的下了船,站在棧橋上,跺了跺腳,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坐的海防巡檢的水翼帆船,快則快,坐過的人都知道,那玩意兒真的是要把五臟六腑給顛出來。
“見過天使。”殷正茂趕忙行禮,他是給聖旨行禮。
李佑恭將抱著的聖旨交給了兩個小宦官,剛準備打開宣旨,李佑恭忽然伸手攔住了小宦官,示意殷正茂借兩步說話。
李佑恭低聲說道:“國姓爺,咱家不跟國姓爺打機鋒,也不挑撥離間,有什麼話,就當麵說了,戚帥和先生,都不太讚同再往呂宋額外部署五桅過洋船,本該過來兩艘,是陛下決定再派兩艘,生怕這自家人出門在外,在外麵吃了虧。”
“先生說人心經不起試探,這掌控的多了,沒幾個人能把持的住,先生的話,在理。”
“陛下聖恩,國姓爺自嘉靖二十六年入仕,自然知道其中的分量,咱家是個閹宦,是個小人,大道理懂的不多,隻是個陛下身邊一條忠犬,隻期盼著國姓爺能稍微想想陛下的難處。”
“咱家自幼跟著陛下陪練,陛下吃了多少苦,咱家一直陪著,多少對陛下有些了解。”
“大明國勢危如累卵,陛下不得不把自己弄的刀槍不入,冷麵無情,但是終歸是盼著幾分美好,先生說:這大臣最擅長的手段,就是不斷的累加失望,直到絕望,那大臣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國姓爺,咱家就是條陛下讓咬就咬的狗,這番話,是咱家跟在陛下身邊,為陛下說幾句,國姓爺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咱家也得說。”
殷正茂眉頭一皺,同樣低聲問道:“大璫,是不是收到了什麼風聲,大璫提點幾句,某感激不儘。”
“還真的有。”李佑恭又低聲囑咐了幾句,殷正茂麵色大變,拳頭都硬了!
殷正茂怒氣衝天的說道:“這些狗東西!朱紈不聽他們的話,非要剿倭,這些狗東西逼的朱紈自殺明誌!還不夠,還不夠嗎?!還要把呂宋弄成當初的東南不成?養條狗還知道叫兩聲,乘上了大明開海的東風,手裡有點銀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了!”
“無君無父亂臣賊子耳!”
李佑恭的確是得到了一些個消息,而且是十分確鑿,他在來之前跟南衙緹帥駱秉良見了個麵,了解了情況,東南的一些開海之後,乘風而起的遮奢戶們,希望在呂宋弄個市舶司,當然是私市,方便往來貨物。
朱紈為什麼必須死?因為朱紈剿滅了盤踞在寧波舟山雙嶼私市,所以朱紈被迫自殺了,浙江巡撫,一方大員,結果落得那般下場。
但是呂宋和寧波雙嶼情況不同,呂宋離大明很遠,大明多少有點鞭長莫及,如果殷正茂真的和這些遮奢戶們合作,搞出了這麼一個私市,那就是養了個海寇窩,大明東南海疆,海波難平。
開海不僅僅都是利益,還有新的矛盾和挑戰出現,李佑恭作為宮裡的三號人物,三祖宗,對這件事其實處置能力極為有限,他跟殷正茂說的話,其實是在打感情牌,對於重感情的人而言,就是大殺器一樣的存在。
李佑恭真的希望殷正茂能念著點兒陛下的好,念著點陛下的不容易,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分,利益是一方麵,陛下開海的新政,恐怕會受到極大的阻力,甚至弄的潦草收場的地步,即便是真的弄個私市,也不要太過分,大家麵子上都過去的去就是。
不過李佑恭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殷正茂真的和大明不再同心同德,陛下會變成什麼樣?李佑恭根本不敢想。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紮。
“人在做,天在看。”殷正茂沒有表忠心,沒有咬文嚼字,就給了李佑恭六個字,但這六個字卻重於泰山,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信義為本,殷正茂是不折不扣的大丈夫,陛下聖眷,不能辜負。
殷正茂都快氣瘋了,這些個遮奢戶跑到他的地頭找死來了,這裡是呂宋,不是大明的腹地,他把這些遮奢戶統統沉了海,也掀不起一點的波瀾,大海那麼大,容得下山一樣的屍骨!
他殷正茂不是朱紈,殷正茂這個人不要臉,朱紈就是太君子了,殷正茂要是要臉,就不會乾出拆門搬床的事兒了,殷正茂和張居正同榜,嚴黨倒了,清流上台,殷正茂本期望著大明能好點,結果,大明非但沒有變好,反而每況愈下。
自徐階之後,殷正茂做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隻求把事兒做成的循吏。
“大璫,是鬆江孫家嗎?”殷正茂低聲問道,人心會變,以前恭順的孫家,不見會一直恭順下去,殷正茂知道孫家有錢的很。
李佑恭搖頭說道:“那倒不是,是泉州趙氏牽的頭,還是孫克弘給緹騎們透露的消息,孫家兩兄弟,還是能拎得清的,投獻這條路,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還真不是殷正茂猜的孫克弘、孫克毅兩兄弟,這二位,是真的有恭順之心,徐家倒黴已經過去了七年之久,天大的恩情也還完了,但是孫克弘和孫克毅已經選擇了投獻這條路,這條路,就沒有回頭路可言,一回頭,且不論皇帝的反應,南衙那些個遮奢戶都能把他們孫家給撕碎了吃了。
孫克弘收到了消息,立刻奏聞了鬆江稽稅房,這個泉州趙氏,可是個大海商,根基都在海上,緹騎們發力,也不能儘全功。
“大璫,移步總督府。”殷正茂轉過頭來,大聲的喊道:“張元勳,鄧子龍,抄家夥!”
殷正茂沒多說,他隻會做,張元勳和鄧子龍聽聞了此事,立刻馬上就開始對泉州趙氏的船開始動手,鄧子龍直接登船,帶著二十多個海防巡檢,去了趟密雁港,直接把泉州在呂宋的大掌櫃和一眾夥計全都給抓了,把他們的商鋪統統查封,貨物歸公。
一整套絲滑的連招下來,鄧子龍回到馬尼拉的時候,也就是傍晚時刻。
李佑恭打量著市政廳門前的雕像,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補天、精衛填海等等,讓李佑恭流連忘返,殷正茂、張元勳、鄧子龍辦完了事兒,剛好看到了李佑恭負手而立,站在誇父逐日的塑像之前,傍晚的陽光灑下,倒是相得益彰。
“誇父是個好人,有人覺得誇父逐日是自不量力,陛下說誇父那是人強勝天、人定勝天。”李佑恭轉過頭來,笑著說道:“國姓爺忙完了嗎?”
殷正茂點頭說道:“大璫消息是準確的,這幫雜碎,已經籌建了私市,就在密雁港六十裡外,歸雁灣設立的,若不是有心追查,恐怕這幫人真的會成為呂宋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