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九章不過是舊時代的殘黨罷了“看來,咱們長崎總督徐渭,在長崎的日子,沒有表麵上那麼風平浪靜啊。”朱翊鈞拍打著手中的奏疏,眼神有些狠厲。
徐渭在長崎不是一帆風順,出海探索,哪有那麼輕鬆。
高橋統虎能夠上船,能夠順利抵達大明,並不是偶然。
高橋統虎走的是室町幕府的關係上的船,也就是說,高橋統虎在五桅過洋船上的身份是足利義昭的扈從,而立花訚千代則是大明的俘虜以及禮物,這不是一個分區,所以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在明知道立花訚千代是長崎總督府送到京師的禮物的情況下,高橋統虎還能通過足利義昭上船,這足以說明,在九州島,仍然有極大的抵抗力量和共識,反抗大明在長崎的統治。
高橋統虎能來到大明,是結果,是抵抗意誌的體現。
“無論是徐渭還是國姓正茂,都是大人了,不能受了委屈就回家來哭,出門在外,都是報喜不報喪,不讓君父、朝廷擔憂,能自己解決,多數時候都自己解決了,實在是無法自己解決或者決策之事,才會奏聞朝廷。”馮保對徐渭的心態非常清楚。
陛下還未大婚的時候,整天把依先生所言、去西山請老祖掛在嘴邊,陛下大婚之後,陛下已經很少這樣說了,長大了,風風雨雨都要自己承擔。
馮保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他作為內相,要給陛下一些參考意見。
大明皇帝對兩個總督府的每一次支持,都是一次加注,需要在朝堂上付出一部分的代價,來說服朝臣。
報喜不報喪,不讓皇帝、朝廷過分的擔憂,因為京堂也要權衡利弊,如果總督府的投入太大,那大明很有可能在精算的風力之下,停止對總督府的投入。
精算,大明精算掉了吉林造船廠、精算掉了交趾布政司;也才在景泰帝死後,大寧衛、全寧衛等地精算為成為兀良哈的牧場;精算掉了河套;才會有嘉靖年間再複河套爭議,弊大於利;精算掉了馬六甲海峽,精算掉了呂宋。
無論是徐渭和殷正茂,都不願意讓朝廷過分的投入,而給出比預期更高的回報,就是兩位總督謀求存續的做法。
“徐渭不說,是他有信心解決掉嗎?”朱翊鈞的手指在桌麵上敲動著,似乎是有些不確定的詢問馮保,更像是在詢問自己。
馮保思索了片刻說道:“若是真的解決不掉,各位明公一定會說的,一如山東兗州的孔府,馬六甲海峽是戰是和,大友氏和島津氏決戰,長崎總督府無力武力乾涉,便求助於大明水師,徐總督不說,顯然是能應付得來。”
“嗯,馮大伴所言有理。”朱翊鈞的手緩慢停下,都不是小孩子了,頂不住向老家求援,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朱翊鈞相信徐渭能夠分得清楚輕重,問題沒有設想中的那麼嚴峻。
隻不過是舊時代的殘黨,在大明徹底攻破大友氏和島津氏後,不甘心利益受損的大名們,在負隅抵抗罷了,就跟秋後的螞蚱,總要蹦躂兩下,證明自己活過。
“這個高橋統虎既然如此高調的挑釁,朕派誰去收拾他一頓呢?”朱翊鈞把這個問題扔給了朱翊鏐,他有一支二十人的陪練,都是大明遴選勇武之士,年紀跟朱翊鏐相仿。
君子欺之以方,高橋統虎敢挑戰,就是打定了主意,大明隻會派出年紀相當的人物出戰。
足利義昭的算盤打的,朱翊鈞在離宮都聽到了,其實很簡單,足利義昭在爭取更好的投降條件罷了,高橋統虎作為足利義昭打出的第一張牌,高橋統虎,就是表明他的統一戰線的價值,那些個舊時代的殘黨們,仍然需要利益。
一個勇士,許下了誓言,要在滿級惡龍城堡中救出他的公主來,那麼想要見到盤踞在城堡內的惡龍,需要走過無數的關卡,惡龍的扈從,就是勇士必須要麵對的敵人。
潞王朱翊鏐興致勃勃的挑選了幾個人物,應對高橋統虎的挑戰,什麼狗屁的西國無雙,到了大明,就是過江猛龍也得盤著!
惡龍總是在最後出場,朱翊鈞滿心祈禱,這個西國無雙,能夠滿身傷痕的走到他這個惡龍的麵前。
一騎討挑戰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朱翊鈞將一騎討的地點,安排在了北大營的武英樓內,一騎討的一切準備已然就緒,朱翊鈞排出了瓜子、花生、薯條,準備看戲。
高橋統虎的體格在倭人之中,已經十分健碩了,在筧城吉弘居館出生時,他的母親險些難產而死,他一出生就體格格外巨大,所以高橋統虎的父親給他的乳名是:千熊丸。
高橋統虎的父親高橋紹運,在大友宗麟討伐岩屋、寶滿二城時,表現出眾,成為了大友宗麟手下的悍將之一,在岩屋城後山,高橋統虎接受了父親不間斷的體力鍛煉以及合戰模擬,從六歲開始,高橋統虎就必須要戰勝比他大六歲的高手,否則就會被嚴格處罰。
立花訚千代的父親邀請高橋統虎父子到立花城做客,最終留下了高橋統虎作為立花訚千代的未婚夫,簽訂了婚約,並且許諾結婚之後,高橋統虎可以繼承立花城。
萬曆六年,高橋統虎在龍造寺隆信入侵立花城之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
高橋統虎是立花家的贅婿,現在未婚妻作為禮物,被送到了天朝上國。
在小黃門一聲聲的宣見之中,足利義昭帶著四個人來到了大明皇帝的麵前,這四個人每個人都頂著月代頭,就是頭頂隻留下中間一撮頭發,其他剃光的發型。
“大明敕封倭國國王、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昭,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足利義昭並不想因為失儀被糾儀官們塞上襪子丟出去,所以禮節上,並沒有讓人挑剔的地方。
“宣旨。”朱翊鈞越看這個月代頭越不舒服,示意馮保宣旨,等到高橋統虎戰敗後,讓他們通通剃成光頭再說。
馮保上前一步,小黃門拉開了聖旨,馮保再甩拂塵,吊著嗓子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大明先祖冊封爾祖為倭國國王,倭國密邇中國,自我太祖高皇帝肇膺天命,統一寰區,成祖文皇帝度量恢廓,任賢使能,其王源義政率先歸順,賜爵頒恩,傳序承宗多曆年所,今織田信長擅政專權,久懷覬覦,竟行僭越,流王於鄉野,肆逞凶暴,虐於一國,草木禽獸不得其寧,天地鬼神之所共怒。”
“逆酋信長,罪滔天罔既理不能容也,倭國人遭罹荼毒,積有歲年,深可憐憫。天兵之去,為吊爾民之困苦,天戈一指,必掃蕩無遺。”
“國土、臣民交於爾,爾不能守之,亦勿惶恐怠惰,今仍賜倭國國王王爵,朕必雪幽冤於地下,解倒懸於國中,上以副上天好生之心,下以慰爾民安康之望。”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足利義昭俯首帖耳看似恭順,卻是一言不發,也不接旨。
這個宣旨的地方不對,琉球國王尚久覲見大明皇帝是在皇極殿,而不是在北大營的武英樓,這裡壓根就不是一個正式宣見的場合,顯然這是大明皇帝壓根就沒把足利義昭放在眼裡。
其次,聖旨的內容,讓足利義昭實在是無法喊出那句臣接旨,叩謝聖恩。
大明對倭國的宗主國關係,足利義昭作為幕府將軍,必然要承認,他的祖宗足利義政確確實實以源義政的名義接受了大明的冊封,這是不爭的事實,他足利義昭今天能到皇帝這磕頭,還是祖上傳下來的金印。
可是織田信長的作為,其實足利義昭是十分支持的。
足利義昭和織田信長有過一段漫長的蜜月期,他們的目標是相同的,都是讓倭國結束百年的戰亂,即便是做不到大明這樣的集權,也要結束戰亂和紛爭。
但聖旨內,織田信長的行為,成為了罪狀,如果今天他接旨,那織田信長就是罪人,經過大明和室町幕府雙重認可的罪人,織田信長的一職支配的想法,沒有錯,讓整個倭國隻有一個聲音的主張,也沒有錯,足利義昭隻是在和織田信長爭奪天下人之戰中,失敗了而已。
在漫長的流亡生涯中,足利義昭不止一次想過,就這樣吧,把金印交出去,讓織田信長做名副其實的天下人,將倭國統一的大業,交給織田信長。
隻要接旨,織田信長就變成了罪人。
而大明將獲得進攻倭國的大義名分,是他足利義昭跑到大明來請求大明皇帝吊民伐罪的,大明的進攻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正義凜然。
琉球國王尚久根本沒有這個負擔,且不說琉球多數的人都是閩浙地區的移民,琉球國王從頭到尾都是大明的親兒子,是被倭寇給欺負的不能活了,跑到大明來請爸爸做主。
琉球使者見到大明皇帝最喜歡哭了,大明給了琉球生命卻棄之不顧,這哪裡是父親的作為!。
這讓足利義昭跪在地上的身體顫抖不已。
而另外一方麵,大明的意思很明確,倭國的事兒,你足利義昭就不必操心了,大明皇帝接手了。
這短短的一封聖旨,讓足利義昭始終不敢開口接旨。
朱翊鈞則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看著足利義昭,沒有催促,更沒有威脅,他在等足利義昭想明白利害關係,今天這聖旨,足利義昭接了最好,不接,他對大明而言,就失去了利用價值,隻有死路一條的份兒,今天就讓足利義昭入土。
他足利義昭什麼身份,也敢奢求和尚久一個待遇?尚久再胡鬨,再不成器,那也是大明的親兒子,即便是尚久的母親是倭人,但是尚久出了事,第一時間還是求大明救救兒子,並沒有忤逆之處,這麼多年來,一年一次朝貢,就那些魚油,從未斷過。說穿了也是家裡的事兒,內部矛盾。
倭患荼毒東南,倭人爭貢鬨了多少的亂子,倭人就是反出大明的逆子,沒一刀把足利義昭砍了喂狗,是為了大明師出有名,是為了長崎總督府堂堂正正。
“陛下。”足利義昭開口了,他顫顫巍巍的說道:“信長所為,雖然狂傲,但並非悖逆之徒,前倭國六十六洲各有君長、不相統一,至信長征伐四出略,皆臣伏,無敢異,乃雄傑也。”
“朕喜歡講實話!”朱翊鈞坐直了身子,看著足利義昭說道:“你知道信長做的事,對倭國而言是好事,但是你為什麼不把國王印交給他,讓他做真正的天下人呢?伱既然做出了選擇,為何現在又為信長開脫美言呢?你這行為,何嘗不是,脫了衣服賺銀子,穿上衣服說自己是貞潔烈女?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沒這種道理。”
“何必呢?你都出現在這裡了,你都在大明了,何必惺惺作態!”
張居正其實不太喜歡皇帝講臟話,但眼下,張居正覺得陛下說得對,這足利義昭若是真的有什麼想法,他現在還在倭國,還在長崎,甚至是在京都,而不是在大明京師,在皇帝麵前跪著奏對。
既當又立,心口不一。
自從徐渭、孫克毅去了倭國後,大明得到了許許多多倭國的情報,如果站在倭人的立場上,織田信長無疑是倭國的天降猛男,是救世主一樣的人物,倭國六十六州各有君長,彼此征伐不斷,兵禍已經持續了百年的時間,織田信長的出現,讓身處於黑暗之中的倭人,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但是站在大明人的立場上,織田信長真的把一盤散沙的倭國捏合在一起,必然是大明心腹大患。
張居正不覺得陛下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陛下是大明的陛下,是大明臣民的君父,所作所為理當考慮大明的利益,為了求天可汗、萬王之王之類的尊稱,而放棄大明的根本利益,是不可取的。
“陛下,臣還能回倭國嗎?”足利義昭再拜,咬著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