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欲墮,賴以拄其間;道近隳,問誰人擎天(2 / 2)

譚綸此話一出,廷臣們開始小聲的議論,議論了一陣後,大家都選擇了讚同,又不想當孤臣,又想封爵,你不是想造反,是想乾什麼?

考成法的核心不僅僅是限時限量,還有草榜糊名,底冊填名,底冊在文華殿陛下麵前鎖著,考成法打破了之前官員升遷的規則,將譚綸這個前提量化一下為:是否支持草榜糊名、底冊填名。

更加簡單明白的講,就兩個字,忠誠!

“有了這個前提之外,則是以定策爵賞,不可領兵。”張居正看向了廷臣,作為第一個以定策爵賞之人,張居正給自己畫了個圈,那就是不能領兵,即便是名義上,也不可以,這不是畫地為牢,而是必要的限製。

有沒有軍事天賦,在大明官場上逐步升遷的過程中,足夠去實踐檢驗了,張居正給自己設了限製。

“理當如此。”王崇古鬆了口氣,張居正給人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成了武勳,再領兵,那他不當反賊也是反賊了。

這一前一後兩個限製,幾乎堵死了以定策爵賞的大臣,謀反之路。

廷議仍在進行,對於定策爵賞的種種規則進行圈定,但最重要的兩條,還是譚綸和張居正這一前一後,自絕於百官和不得領兵。

“廷議之後,理應由六科廊給事中,科道言官公議一下。”張居正寫完了浮票,廷議的確是通過了,雖然加了許多的限製,但他覺得還得公議一下才更加明確。

萬士和笑了笑,搖頭說道:“就咱們大明這些官吏們,肚子裡都是主意,一問一個不吱聲,怕是問不出個什麼來,對於官場而言,官吏們覺得,最好的情況就是一潭死水,一成不變,否則就沒有那麼多的複古賤儒了。”

萬士和作為吏部尚書,對大明這些個官吏們,早就看的明明白白,都罵他萬士和是個牆頭草,可萬士和非常清楚,大明官員,九成九全都是牆頭草!

“萬太宰,非議、禮法上,就有勞萬太宰了。”朱翊鈞拿到了張居正的浮票,下印之後,看著萬士和說道。

朱翊鈞明確說了,他違背了祖宗成法,接下來洗地會非常困難。

“陛下,此乃開辟之舉,禮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太祖高皇帝曾言:亙古未有長生不老之術,更無萬世不移之法,理當因時而變,講求時務,革故鼎新。”萬士和俯首回答道。

萬士和為陛下洗地,左手拿的是祖宗成法,這一招萬士和早已經用的爐火純青,右手拿的是革故鼎新,這一招雖然很少用,但萬士和不是不會,尤其是建立在矛盾相繼釋萬理的基礎上,萬士和本身的禮法造詣,完全足夠用了。

事物不是一成不變的,萬事萬物總是在矛盾中,不斷的變化著,如果單純守著祖宗成法過日子,會因為祖宗成法無法適應當下,而無法指導當下施政綱領。

萬士和是個很圓滑的人,他可以不拿祖宗成法去洗地,那些個不事實務的賤儒,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吵架!現在在大明,萬士和除了皇帝,從來沒怕過任何人!包括修煉氣人經的馮保!

朱翊鈞選擇了相信,萬士和在洗地這塊,確確實實有自己的見解。

最大的事兒上,廷臣們達成了一致,廷議得以繼續,朱翊鈞在皇極門前收集的民意,的確讓大明朝廷更加理解了地方的主要矛盾。

各個地方,從巡撫到庶民,他們最為關切的問題,和廷臣們設想裡的主要矛盾有所差彆。

比如南衙,朱翊鈞、張居正,一直以為清丈還田的堅決執行,讓遮奢戶們苦不堪言,趁著皇極門收集民意這個好不容易的機會,遮奢戶們會對清丈還田提出自己的不滿。

但並非如此。

不知道是出於對張居正的畏懼,還是出於生產關係的逐漸轉變,遮奢戶們的視線正在從土地上離開,而是看向了工坊。

在這次收集民意之中,遮奢戶們更希望皇帝能夠扶持手工作坊的建立。

比如更加寬鬆的路引政策,讓工坊獲得更多的勞動力;減少通關的手續,增加貨物流通的速度;更開放的官道驛路等等。

大明的路引製度,十分的嚴苛,以熊廷弼從湖廣江夏長途跋涉入京,是以巡檢司弓兵的身份參加京營銳卒遴選,沒有路引,按照大明律會按照流民被逮捕,甚至要被充作賤籍,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下旨言:不務耕種,專事末作者,是為遊民,則逮捕之。

隨著時代的發展,兼並導致佃戶和遊民逐漸增多,此條已經慢慢成為了沉睡條款,但百姓出縣界,仍然要盤查路引,遮奢戶們希望可以在南衙地區,將路引製度簡化一些,比如從每縣盤查,簡化為每府盤查路引。

可是遮奢戶們的提議,遭到了廷臣們的反對,不是一個兩個的反對,而是全體反對。

“這些遮奢戶在南衙打的如意算盤,我在這文華殿都聽到了!不就是為了反對清丈還田政令?繞這麼個大圈子!”王國光覺得遮奢戶們在反對清丈還田。

土地是需要人耕種的,根據丘濬的勞動價值論,勞動賦予了價值,沒有勞動,土地閒置就沒有任何價值可言,而勞動是用人去實現的。

這些寬鬆的政策,看似是在塑造更好的營商環境,但仔細一想,卻發現,遮奢戶們的如意算盤,還是為了人丁。

“大司徒所言極是。”譚綸對此非常的認可,王國光一眼就把遮奢戶的小把戲看穿了。

郭朝賓,工部尚書,老實本分的打灰人,他真的很少很少在文華殿上表達自己的意見,但今天,郭朝賓出奇罕見的開口說道:“我反對這些內容,眼下南衙匠人數量是足夠的,如果路引、通關、官道驛路等政策更易,恐怕不利於匠人的培養。”

“陛下,臣愚鈍,竊居廷臣高位,但這供需臣還是能看的清楚的,一旦這佃戶、自耕農不事農桑,都去做了學徒,那麼匠人就無法獲得足夠的勞動報酬了,這樣匠人反而懈怠,怠惰因循之下,反而不利於南衙手工作坊的興旺。”

“遮奢戶為求一時之利短視,朝廷不能短視。”

郭朝賓好不容易開口一次,就直接開始長篇大論了,一直說了一刻鐘才停下,他不是在胡說,大明現在的手工作坊是極為脆弱的,一旦窮民苦力的數量激增,勢必會影響到工價,當工匠無法獲得足夠的勞動報酬時,生產的積極性和技術創新的熱情就會降低,反而導致生產效率降低。

遮奢戶們想的無非是降本增效,降低成本增加效益,手工作坊的成本,人工成本居高不下,放寬了這些限製,看似能短時間內降低人工成本,短期內,一年兩年內,可能會促進市場的蓬勃發展,但整體效率低下,盈利降低,遮奢戶們勢必會持幣觀望,不肯投資,大明整體生產規模會降低。

貽害無窮。

郭朝賓略顯無奈的說道:“陛下,這可能有些難以理解,但生產是這樣的,一個熟練的織娘,一天可以織半尺,但一個不熟練的織娘,一日能織幾寸就是極好的,若是這個熟練的織娘不肯認真做,那就耽誤生產了,遮奢戶們急功近利,朝廷則應該看的更遠,徐徐圖之。”

“永定毛呢廠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攤子那麼大,盈利仍然超過了民坊。”

“朕本來聽得雲裡霧裡,但郭尚書一提永定毛呢官廠,朕便明白了!”朱翊鈞本來對郭朝賓說的不太明白,但郭朝賓一舉例,朱翊鈞就立刻懂了。

郭朝賓說的複雜,若是總結的話,就是防止‘你不乾,有的是人乾,其實全都在摸魚’的惡性循環,應該建立像毛呢官廠‘你好好乾我多給錢,大家都好好乾’那樣的良性循環。

大明的手工作坊、大規模雇傭生產還在萌芽,如果短視,勢必扼殺大明從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的蛻變。

遮奢戶為私,大明為公,遮奢戶為求自身利益,短視無可厚非,但朝廷必須要目光長遠,最起碼,不能鼠目寸光。

“嗯,那就依郭尚書所言。”朱翊鈞選擇了郭朝賓的建議,郭朝賓是一個很慎重的人,他不是無的放矢。

大明的工匠數量並不是停滯,而是在穩定增長,是能夠滿足需要的。

按照郭朝賓的說法去做,大明朝廷肯定要被遮奢戶罵是開當鋪的頑固派,守舊派,不肯適應當下形勢,革故鼎新。

但朝廷有朝廷的考慮,農桑為根本,土地還是需要人去耕種的。

漫長的廷議終於結束,朱翊鈞伸了個懶腰,打算用過午膳,就去操閱軍馬。

朱翊鈞在結束了北大營操閱軍馬之後,就到了北鎮撫司,一來要親自過問一下李元約的案子,二來,他要從北鎮撫司出發,看個熱鬨。

“李元約的屍首呢?”朱翊鈞詢問著趙夢佑,仵作的報告已經出了。

“這裡都是李元約。”趙夢佑指了指麵前的一個棺材,好歹是進士出身,家裡還是準備了一口棺材。

朱翊鈞沉默了下說道:“緹帥最近非常風趣,打開看看吧。”

趙夢佑麵色極為為難的說道:“陛下,彆看了吧,那丈夫殺人分屍,李元約和婦人被一起分了,這也分不清楚誰是誰了,就都放一個棺材裡了。”

“縫不起來了嗎?”朱翊鈞略顯猶豫的問道。

趙夢佑十分確信的說道:“縫不起來,仵作都吐了。”

“那算了,不看了,走,看熱鬨去。”朱翊鈞最終沒有讓趙夢佑打開棺材,一堆爛肉,的確沒什麼看的,專業的仵作都頂不住,朱翊鈞這個天生貴人,更頂不住了。

朱翊鈞去了燕興樓,這個大明京師最大的酒樓,熱鬨很多。

這次的熱鬨,是燕興樓船舶票證的交易行,今天開市了,朱翊鈞打算看看今年的形勢。

萬曆八年一月起,五桅過洋船丁型商舶,會再次加入認籌的套餐之內,朱翊鈞去燕興樓不是看哄搶,而是看新年第一天的行情。

朱翊鈞到了燕興樓,五桅、三桅船,全部認籌結束,而之前船舶票證的價格,也是又漲了一輪。

“這直接漲了一成,從七銀七錢每張,漲到了八銀四錢每張?這個漲幅,有點怪。”朱翊鈞拿著個算盤,劈裡啪啦的打了一下,最近並沒有大筆的資金注入市場,這個漲幅,實在是有點超過了朱翊鈞的預料。

內帑太監崔敏笑著說道:“陛下,正月初十,鬆江遠洋商行進行年度結報,去年一整年船隻安全回航從八成,漲到了九成,這新年一開市,立刻就芝麻開花,節節高了。”

“之所以有如此的回航率,一來是因為海路跑熟了,二來得益於呂宋總督府、長崎總督府、琉球等地的安定,若是鬨倭患,怕是不升反降。”

“嗯,好!孫克弘做得好。”朱翊鈞拿起了遠洋商行的年度結報,的確是個捷報。

“陛下,有個事兒,交易行的船東們,希望湊五條五桅商舶前往泰西,從太平洋到墨西哥、秘魯總督區,過大西洋,到自由城,這條航線打通了,咱大明的海貿才算是徹底開門了。”崔敏小心翼翼的說道。

馬教師罵朝廷是開當鋪的,不讓他的螞蟻金服上市,可是螞蟻金服是高利貸啊。求月票,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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