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為刀俎,即為魚肉(1 / 2)

一般而言,帝國已經度過了主少國疑的危險時間,那麼維持了江山社稷穩定的功臣,就應該急流勇退,如果不退就死,曆來都是如此。

但朱翊鈞和張居正這對君臣和曆代君臣不同,主要是大勢不同,當下大明正在從一個陸權大國向海陸並重的大國轉變,朱翊鈞需要張居正的繼續輔弼,大明也需要張居正。

朱翊鈞十分清楚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目標,在沒有實現大明再次偉大之前,朱翊鈞不允許張居正出事。

朱翊鈞派出了駱思恭,這個家夥這麼多年,隻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說什麼就是什麼,甚至形成了一種執念,當朱翊鈞把駱思恭派到了張居正身邊保護的時候,意味著蓋著大明皇帝寶璽的聖旨,都會失效,除非朱翊鈞本人親口命令。

朱翊鈞說了所有人,那就是包括了他自己。

駱思恭挑選了二十名緹騎,來到全楚會館後,立刻前往了京營,戚繼光調撥了一百八十銳卒,組建了宜城伯府鐵林軍,這一百八十銳卒需要走手續,超過百人的調動,需要兵部、京營總兵以及陛下的朱批,才能完成調動,這個手續隻走了半天的時間,這些銳卒就抵達了全楚會館。

張居正在文淵閣坐班,將今日送來的所有奏疏貼好了自己的浮票,還沒回家的時候,就看到了駱思恭在文淵閣前等待。

“拜見元輔。”駱思恭俯首說道:“陛下遣我護先生安危。”

“駱千戶多禮了。”張居正看著駱思恭一時間有些迷茫,這個人的性格張居正再清楚不過了,他一直以為陛下專門培養駱思恭,是為了保護皇帝自己的安危。

但,現在駱思恭站在了他的麵前。

“夫君,我和劉妃、李妃聊了聊,她們的心病其實很好解開,有個孩子就夠了,娘親說要再選兩個嬪妃進宮來,要不等等劉妃和李妃有了身孕再說?”王夭灼看著皇帝偷偷摸摸的模樣,就感覺好玩,陛下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想看還不給錢。

這份奏疏十分的專業,引用的內容極為廣泛且詳實,論點清晰,論據皆有碑文、信史佐證,邏輯縝密且合理,係統的論述了大明失去奴兒乾都司這個梗化的過程中,大明決策的失誤以及王化過程中種種錯誤,簡單的軍事羈縻,不能形成有效的統治和穩定的邊方安全。

而萬士和這本奏疏,是以禮部尚書的名義上奏,不是他一個人的成果,是禮部諸多研究禮法的官員的一種共同認識。

永樂年間招撫的奴兒乾都司諸指揮使、指揮同知、官旗子孫仍然世襲,但洪熙元年以後的招撫的虜酋,全都剝奪世襲權。

甚至駱思恭還從家丁裡找出了幾個奸細來,這些奸細主要是打探全楚會館的消息,但在關鍵時刻,未嘗不會成為一把行刺的利刃。

“娘子也來看看。”朱翊鈞示意王夭灼一起來看打鐵花,一年就這麼一次。

在永樂年間,大明朝廷每年要二十隻海東青,而奴兒乾都司部眾最少要捕獲五十隻海東青,防止路上暴斃無法完成朝貢,這海東青真的不好抓,飛得快還是一種猛禽,有萬鷹之神的美譽,海東青這種鳥,在遼東、奴兒乾都司也有神鳥的象征,是天神之母的信使。

駱思恭的保護是十分專業的,遠強於全楚會館的家丁,安排出行、人員篩查、排查隱患、食物檢查等等,在專業的駱思恭手中,這些都被安排的極為妥當,以排查隱患為例,張居正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文昌閣,可是這書房,卻沒有避雷之物,還是緹騎帶著人安置好,還有一些府上的火災隱患都被一一排除。

而龍燈會的龍燈在鐵花下不斷穿梭,這叫龍穿花,或者說是舞龍,熱鬨至極。

梗:阻塞,梗化就是大明逐漸對奴兒乾都司失去控製。

萬士和這篇社論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內容是極為詳實的,但能夠從頭看到尾的人卻不多,因為他寫的太過於專業了。

火樹銀花不夜天,漫天鐵水飾彩煙。

駱思恭非常執拗的說道:“陛下說讓我來保護先生,陛下說什麼便是什麼。”

“你應該回去保護陛下。”張居正覺得這個影子一樣的人物,應該待在陛下身邊,陛下才會更加安全,哪怕是他沒了,陛下在,大明新政就還在。

這不是萬士和在無的放矢,萬士和還舉了金國崛起後滅遼國,完顏阿骨打集齊女真諸部,擒遼國障鷹官,起兵滅遼的舊事,謂曰:遼金釁起海東青,玉爪名鷹貢久停。

朱翊鈞盯著千裡鏡說道:“娘子安排就是,好家夥,這打鐵花,厲害啊!”

嘉靖十年,嘉靖皇帝下旨,永樂年間,兀剌、奴兒乾等處地方招諭及並槍、中箭升級官旗仍舊準襲。洪熙元年以後,一律減革。

“陛下總結可謂是鞭辟入裡,入木三分、切中要害、一針見血!”馮保看過萬士和的這本奏疏,他看的頭暈,字數實在太多,洋洋灑灑寫了大五千言,陛下隻用了八個字就總結了出來。

捕捉海東青的勞役是極為辛苦的,到了韃清朝,野人女真仍然要不停的捕捉海東青送到皇宮,甚至鬨出了叛亂來。

要想不被朘剝,就要成為肉食者。

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缺少足夠的史料,萬士和也隻能通過《永寧寺記》、《重建永寧寺碑記》、太宗實錄、宣宗實錄等內容去推斷。

張居正太了解朱翊鈞了,這不是臨時起意的決定,顯然皇帝平日裡的尊重,不是帝王心術,駱思恭在張居正身邊,甚至連假傳聖旨這種手段,都會變得無效,因為駱思恭不認聖旨,隻認陛下。

萬曆九年正月十四日,元宵節的前一天,朱翊鈞又帶著王夭灼偷偷躲在摘星樓裡看鼇山燈火的表演,鼇山燈火的百藝表演,朱翊鈞如果出現的話,是需要依照祖宗成法賞錢的。

大明在不斷開海的過程中,也在變得更加保守,大明已經對番夷失去了僅有的一丁點信任,朝貢國、藩屬國也不過是名字不同的敵人罷了,對大明海疆、邊方的安全,起不到任何實際作用,修文德以柔遠人的外交思想正在被拋棄,隻有真正吃到了肚子裡的利益才能飽腹。

萬士和推斷,在成祖文皇帝朱棣死後,遼東發生了一定規模的叛亂,導致大明失去了對奴兒乾都司的控製,叛軍甚至攻破了永寧寺,才有了重建永寧寺之事,而引發叛亂的便是:海東青這種貢品。

而朱翊鈞則是在看新任禮部尚書萬士和上的一本奏疏,這本奏疏的內容是關於奴兒乾都司的梗化。

“你是會拍馬屁的。”朱翊鈞嗤笑了一聲,繼續批閱著奏疏。

這本奏疏頗為專業,萬士和從嘉靖十年開始說起。

表演現場設有一個花棚,是以八卦擺開,藝人們帶著一個葫蘆瓢,將上棒放入熔鐵爐裡盛出鐵水,跑到花棚出,用下棒狠狠地擊打上棒,通紅的鐵花在藝人手中猛然爆裂開來,參與表演的一共二十四人,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往來於熔爐和花棚之間,一棒鐵花衝天而起,另一棒接踵而至,棒棒相連,絡繹不絕。

王夭灼和朱翊鈞看完了整個鼇山燈火,精彩紛呈,王夭灼倒是想幫幫姐妹,但這個解不開的疙瘩,唯一的解法就是孩子,有了孩子,劉妃和李妃或許就會把陛下當作是家人,那樣便放得開了,眼下這僅僅是知根知底,恐怕還不夠。

讓嘉靖皇帝做出如此決定的原因,就是自明仁宗朱高熾登基後,奴兒乾都司開始了梗化。

朱棣還活著的時候,迫於朱棣的武力,未敢輕舉妄動。朱棣死訊傳到奴兒乾都司後,當地不服者立刻利用海東青信仰、以及捕捉海東青的勞役之苦,擅動民眾,掀起了叛亂。

張居正放棄了勸說,這個人認死理,不是他巧舌如簧就能忽悠的。

朱翊鈞對這種變化是頗為認同的,他思前想後,在這篇奏疏上,寫了八個字:不為刀俎,即為魚肉。

大明已經完全失去對朝貢國、藩屬國的興趣,甚至對簡單羈縻宣慰司的功能,都產生了十分明確的懷疑。

駱思恭排查的方法很簡單,陛下的互相檢舉揭發辦法,這年頭的箱子上可沒有一隻眼睛盯著看是誰在告密,但凡是提供線索,就可以獲得獎勵,在這種檢舉揭發之下,小廝和婢女之間誰對誰有意思,都被緹騎所知曉。

在駱思恭抵達全楚會館後,全楚會館的安保上升到了通和宮同等級彆。

大明皇帝精準的提煉了萬士和講的內容並且做出了言簡意賅的總結,這就是大明當下大思辯中,得到了一個國際競爭的基本原則,這和傳統儒家禮法中的有了禮就有了一切的觀點,是完全相悖的,更像是在宣傳一種‘弱肉強食’的唯暴力論。

唯有實土郡縣,即駐軍、征稅、齊民編戶、車同軌書同文,才是大明領土。

萬士和上這封奏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訴陛下,遼東以北,不服大明王化久至一百七十年前的洪熙元年,由來已久,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三部,野蠻難馴,懷柔政策隻是在養虎為患,大明是怎麼失去奴兒乾都司的,就應該怎麼親手拿回來。

羈縻有個屁用!

上元節的熱鬨終於走向了尾聲,王夭灼跟著朱翊鈞坐上了回通和宮的車駕,順著小鐵路而去,王夭灼摸著肚子,看著窗外,這麼熱鬨的日子,和劉妃李妃無關,她們倆在宮裡候著,擔驚受怕。

密閉的空間裡,朱翊鈞的手多少有點不老實,王夭灼靠在皇帝的懷裡,麵色變得駝紅,她帶著些許的喘息聲說道:“夫君,今天臣妾不能侍寢了。”

“怎麼了?又有了嗎?”朱翊鈞略顯驚訝的問道。

“嗯。”王夭灼也有點惱火,食髓知味,她這有了身子,最少一年半又不能侍寢了,生孩子要十個月,產後恢複又要六個月,這麼長的時間,正是大好年華,苦守閨房,多少顯得清苦。

朱翊鈞也不再胡鬨,抱著王夭灼,絮絮叨叨了起來,絮叨的內容比較雜亂,主要是前朝的事兒,陝西蘭州毛呢廠今年終於製作出了精紡毛呢,而且還找到了一個白土礦,天不遂人願白土礦有點深,不太好挖;雲南的鑄錢陷入了瓶頸,滇銅產量已經被呂宋全麵超越,朝中在討論滇銅的規模是不是能小一些,休養生息;爪哇島發現了石油黑金,是大明的實際控製範圍,可以大力開采,大明輕油的供應得到了一些保障;

王夭灼這些年一直跟在朱翊鈞身邊,對這些事兒,都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比如這滇銅之事不能停,這是雲南的支柱,停了,雲南的發展在何處?比如這爪哇離馬六甲海峽很近,馬六甲海峽在紅毛番手裡一天,就不能安心,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鼾睡。

車駕停在通和宮門前,朱翊鈞去盥洗房盥洗去了,而王夭灼則來到了花萼樓,劉妃和李妃等在這裡。

“你二人同本宮一起進宮,已然三年,那後進宮的周妃、冉妃都有了子嗣,爾等應該憂慮不安,越是憂慮則越是不得聖眷,便越發憂慮謹小慎微,如此下去如何能成?今日本宮給你們指條明路,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們自己的了。”王夭灼收起了在皇帝麵前的柔弱,端起了後宮之主的架子,語氣極為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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