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光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人家家門裡的事兒,但李清婉死了,這親自然結不成了,雖然白家白啟書幾次三番的勸王國光仍然迎娶白府小姐,但王國光最終還是沒有迎娶,在丁憂結束後,娶了陽城縣另外一家小姐回京了。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王國光已經貴為輔臣、大司徒,他壯歲立朝,成為廷臣已經十八年,成為輔臣也有五年了,這件事又被翻了出來。
整個事件變成了:王國光誘騙李氏為妾,白府富貴不能淫堅決不應,王國光恩威並施威逼利誘,李氏為夫守節誓死不從,王國光另辟蹊徑娶妻帶妾,李氏心如死灰持刀自刎。
自從山西按察使喬壁星上奏彈劾以來,王國光就被言官們逮著罵,罵的可難聽了,連少司徒張學顏看王國光的目光,都帶著一些審視,自己一直敬重的帝國大司徒,年輕時候,居然如此囂張跋扈?為了得到這個李清婉,居然逼到了人家自殺!
王國光家裡頂多算是個鄉賢縉紳,李氏是陽城望族,那時候剛剛考中了進士的王國光,怎麼威逼利誘白家?
大家心目中的王國光,就是現在帝國大司徒,掌握大明經濟命脈,一開口就是幾百萬銀,大明皇帝要北伐,王國光都能在不影響朝廷度支的情況下,籌措軍備。
在王國光手中,戶部可謂是庶幾都俞盛際,戶部揚眉吐氣,達到了有史以來地位最高的頂點,甚至有壓吏部一頭的架勢,吏部尚書都得找王國光拿銀子辦事。
“不是什麼大事,這婚配就是好說好商量,你看看你這事兒鬨的,逼迫太甚吹求過急,反而落下了隱患,這件事交給我吧,你不必理會這幫言官的攻訐。”張居正看完了奏疏,思索了一番,決定穩一手。
王國光這個時候走不得,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此時需要王國光繼續籌措軍需,為了能贏,張居正決定為王國光抗下這個雷。
“我沒有!”王國光略顯懊惱,他急就急在這裡,他說自己年輕時候,根本沒有白府威逼利誘,因為沒那個能力,但沒人信,連張居正都不信,王國光可是晉黨的嫡係,雖然當時他在丁憂可他朝中有人,一封書信到陽城,小小陽城李氏,立刻就會生死不如。
大抵就是:《因為現在太強,說起過往也曾求而不得無人相信這件事》。
楊博看人很準,他說葛守禮憨直認死理,王崇古易怒,張四維首鼠兩端不為人臣,王國光君子慎獨,就是特立獨行,誌行高潔,不同流俗,適於義而已,隻肯遵循本心做事。
王國光當時從未想過利用自己的背景,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背景可言,這麼多年,李氏到底是怎麼死的都不清楚。
“誰年輕時候還沒點荒唐事,不算大事。”張居正為王國光攬下了這樁無頭公案,不是大事,王國光既沒有殺人,也沒有強搶,風聞言事,就導致大臣離去,那誰還為帝國做事?
隻一個時辰之後,奏疏就回到了文淵閣,不準禮部右侍郎林士章,陝西布政使王宇、佐貳官薛綸,索賄容奸,罪不容赦,即可入京徐行提問,褫奪官身功名,下旨令包延前往開平衛,召集各部虜酋會麵。
至於王國光致仕,除了不允之外,陛下還專門額外批複了一句:誰不曾年少輕狂,奈何歲月蹉跎,往事不複。
很明顯,大明皇帝吃到了王國光這個帝國財相的大瓜。
張居正陳五事疏,要求皇帝應批儘批,奏疏沒有特殊情況不要留中不發,朱翊鈞數年如一日,從不讓奏疏過夜,朱翊鈞也挺喜歡這件事的,一如禦門聽政看朝臣們吵架看熱鬨一樣,這奏疏都是一個個的大瓜。
“唉。”王國光拿著奏疏,思索了一番,最終還是放在了一邊,繼續處理奏疏了,正如陛下所言,往事不複。
朱翊鈞又帶著一長串的尾巴,離開了通和宮,前往了燕興樓,今天就是到了每月一次燕興樓盤賬的日子,朱翊鈞要確定這個月的船舶票證的交易量,進而為下個月的三桅、五桅船認籌份額做準備。
船舶票證的生意,也就是人人做船東的機會,已經推出了一年半的時間,總體而言,仍然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燕興樓交易行的交易,仍然是有價無市。
“鼠目寸光!船舶票證廢紙一堆,白花花的銀子換成了廢紙,就要短線操作才能發大財!這幫地主老財,全都攥在手裡!和把銀子埋在豬圈裡有什麼兩樣!分紅才多少錢!噶韭菜都噶不明白,一幫完蛋玩意兒。”朱翊鈞氣急敗壞的看完了賬目,把桌子拍的砰砰響。
邏輯非常明確,這幫家夥持倉不肯交易,朱翊鈞就收不到抽稅,眼睜睜的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指尖流過,這感覺太難受了。
船舶票證還是太少了,仍然不足以支撐交易,這燕興樓交易行,隻有認籌那幾日,才會火爆,平日都是門雀可羅。
“這不是陛下不讓嗎?”馮保給陛下遞了杯茶,笑容滿麵的說道:“內帑國帑也不缺這點千分之三的抽稅。”
朱翊鈞吐了口濁氣,惡狠狠的說道:“不缺?朕的內帑,沒有一厘銀是多餘的!一厘銀!”
的確怪朱翊鈞本人,他不讓勢要豪右噶韭菜,勢要豪右隻能吃分紅,這一張船舶票證,底價就是五兩銀子,大明中人之家要入場,都要攢幾年的錢,勢要豪右倒是屢次三番的提意見,讓這五兩銀子的票證再分成百分,五分銀一張,那樣中人之家,甚至是窮民苦力也可以認籌了。
看起來是個好主意,但朱翊鈞愣是不準,因為信息差的緣故,中人之家和窮民苦力入場,就隻有當韭菜的命。
所以,也不能怪勢要豪右們隻吃分紅了,分紅已經很多了。
朱翊鈞合上了賬目,朱批了下個月的認籌,五桅船七艘,三桅夾板船七十二艘。
大明的開海的商業模式,已經從永樂宣德年間的官船壟斷、到正統以後的私舶泛濫,變成了現在的公私並濟的模式,而且這裡的私不是私人,而是一個個地域性的商幫、商行的整體,也就是後世公司的雛形。
大明造船廠,現在的三桅船,尤其是五桅船,仍然隻有四座官辦造船廠能夠建造;而人人做船東計劃,燕興樓的船東們為造船廠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龐大的產能被船東們吃下,以當下大明造船廠的可怕產能,根本不是所謂的千年世家一家一戶可以吃下的,撐都撐死他了。
由朝廷牽頭組建的五大遠洋商行負責貨物的調配、船隻的運營、船隻修繕等等。
大明開海大勢滾滾向前,僅僅靠大明朝臣是完全無法做到的,官廠天生的僵化和臃腫,就決定了官廠不是無所不能的,所以萬夫一力,才能天下無敵,開海的成果,是屬於整個大明的成果。
“咱們的王公子喝酒喝美了沒?若是還沒喝醉,就讓他過來一趟。”朱翊鈞辦完了今天的事兒,查完了賬目,就想起了王謙,這家夥回到京師就故態複萌,整日裡流連於青樓之間,不可自拔,變成了紈絝闊少。
不得不說,朱翊鈞還是很羨慕王謙的奢靡生活。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謙很快就到了恭敬行禮,身上甚至一點酒味兒、胭脂水粉的味道都沒有,他知道這是每月盤賬的日子,壓根就沒喝酒,甚至沒找姑娘,禦前失儀,讓那群老學究們知道,又是一輪彈劾。
“免禮,坐下說話,朕的四品大員,最近在忙些什麼?”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王謙真的是一臉苦楚的說道:“半個月前,老爹交給我個苦差事,讓我查一查,四十年前的舊事,四十年啊!陛下,老爹真的是會出難題。”
“查清楚了嗎?”朱翊鈞立刻就想起了王國光和李清婉這對陰陽兩隔的鴛鴦。
“查清楚了。”王謙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道:“最近大司徒被人攻訐的舊事,還真給臣查出點所以然來,當年李清婉之死,另有原因,這算是一樁醜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臣也算是機緣巧合才探聽到的。”
“哦?為何而死?細細說來。”朱翊鈞興致盎然的問道。
“李清婉的夫君白好禮有個弟弟叫白執禮,為人極其好色,哥哥死後,這個白執禮就盯上了自己嫂嫂,嫂嫂要另嫁,這白執禮一不做二不休,就要強行做些什麼,李清婉不從,才自刎而死。”王謙一臉唏噓的講出了當年舊事。
四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謙彆的沒有,銀子大把,找到了當年府中的舊人,才算是把整件事給搞明白了,而且這裡麵還有那個白家小姐的事兒。
按照白家的想法,王國光要娶的繼室是白家小姐,可是心儀的卻是李清婉,這白家小姐自然滿心不樂意,正好弟弟白執禮有邪念,這白家小姐幫著白執禮要坑李清婉,李清婉獨木難支,絕望自儘。
朱翊鈞惡狠狠的說道:“這白執禮真的不是個東西啊,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非要橫插一腳!”
“可不是嘛。”
“這白家小姐也是蠢,若是不肯,就不嫁,憑白生事兒;嫁過去她是妻,李清婉是妾,還能讓李清婉翻了天?反正大司徒求的也不是她,結果雞飛蛋打,李清婉死了,她也沒成為大司徒的妻子,害人不利己。”
“要不這老話就說,害人終害己呢?”
“這白家小姐後來如何了?”
“嫁到了陽城衛氏,結果是個賭棍,沒幾年家就敗光了,鬱鬱而終。”
“那這白執禮呢?現在還活著嗎?”
“活著,通番。”
“通番?”朱翊鈞眼神變得冷厲了起來,看著王謙說道:“這白執禮是如何通番的?可是議和之後的邊方貿易?”
王謙坐直了身子,頗為確切的說道:“我爹這不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嗎?就讓我盯著點澤州府的商賈動向,這白執禮準備兩萬斤的硝石,準備放在鹽包裡,送往關外,被我給查到了,這兩萬斤硝石已經被截獲了,山西按察使喬壁星親自查繳。”
“陛下,若是這個喬壁星未曾如實上報,甚至任由這批硝石流入草原,那他攻訐大司徒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喬壁星不是你們晉黨的人嗎?”朱翊鈞麵色古怪的說道。
王謙俯首說道:“陛下,晉黨首先是大明的晉黨。”
想死沒關係,不要連累他們老王家就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