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朝生(2 / 2)

我不成仙 時鏡 10669 字 5個月前

不知何時,水潭邊竟然飛來了一群螢火蟲,震動著它們小小的翅膀,在水潭邊的草叢裡,飛來飛去,尾巴上提著小小的燈籠,隻照亮自己周圍小小的一片黑暗。

它們絲毫不知道,不遠處還坐著一個在窺探它們的人類修士。

深沉沉地黑暗裡,它們美得驚人。

見愁不覺之間,竟然有些看呆了。

直到這些螢火蟲尾部的光芒,開始漸漸變得暗淡,她才感覺到,天地之間,有更加強烈的光芒投射而出。

天邊,已經漸漸泛白。

一個夜晚,竟然就要這樣過去了。

清晨的露珠,從石潭周圍低矮草叢的葉片上滑落。

見愁眨了眨眼,一聲低笑:“螢火之光,果真難以與日月爭輝……”

“你也這樣以為嗎?”

一道難以形容的聲音,從見愁的背後響起。

說年輕,似乎又飽含滄桑;說清越,卻又帶著隱約的沙啞;說輕浮,卻又夾著一種難言的沉重……

見愁一下轉過身去,便愣了一下。

她此刻坐在那巨大石板的這一頭,而那一頭卻站著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晨的霧氣似乎遮了他眉眼,有一種隱隱的模糊,一身淺淺的艾青色長袍,上頭繡著古老而過時的花紋。

明明是個少年,卻給見愁一種垂垂暮年的老人的感覺。

她竟未察覺,這少年是何時到自己身邊的。

伸手自然地拿起手邊的九節竹,上頭落著的那一隻蜉蝣,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見愁手指握緊,臉上卻帶笑:“你是何人?”

“我?”

少年似乎有些迷惑,他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沒名字嗎?”見愁詫異。

少年依舊搖頭,眼底仿佛沒有半點情緒。

他照舊問見愁:“你也覺得,螢火之光,難比日月嗎?”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恒……更何況,米粒之光……差太遠了。”

見愁說的不過是個事實,她雖喜歡黑暗之中的螢火,卻不得不承認二者之間的差距。隻是眼前這神秘出現的少年,對這個問題似乎過於執著。

少年站在那一塊石頭的末端,青苔仿佛也爬到了他的身上。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恒。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不知道。”

見愁不很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少年一笑,竟然給人一種清風拂麵的感覺。

他說:“這就是道。”

道?

見愁一怔。

她忽然感覺出眼前這少年的不凡來。

“你知道什麼是道?”

“我知道。”少年淡淡地回答,“聽說人人都想知道什麼是道,想要向上蒼求一個明證,知道自己的道是不是‘道’,謂之‘證道’。你也想要證道嗎?”

見愁敢肯定,即便是扶道山人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知道什麼是“道”。

千千萬萬年以來,有幾個人敢知道?

在見愁以為,知道了“道”的人,約莫都已經長生不死。

所以對眼前這一名少年的話,她將信將疑。

眨眨眼,見愁道:“我倒不想證道,隻是有些好奇,道到底是什麼樣。”

“道麼?”

少年一動也不動,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海平麵。

一道紅光,被冒出海平線一些的日頭投射出來,映入他眼底,有種血腥的微紅。

“那是一種很醜,很醜的東西。你不會想看到的……”

見愁覺得,這孩子可能腦子有點小毛病。

不過跟他說話的感覺很奇妙,會讓見愁覺得心底寧靜。

她倒不介意,換了個話題:“道這東西,我不明白。我比較好奇,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原本就在這裡,是你驚擾了我,所以我才出現。”少年慢慢蜷縮著身子,坐在了見愁的對麵,卻一點也不靠近,“你聽過一句話嗎?朝生暮死,不飲不食;滄海一粟,蜉蝣天地。”

“不全,但聽過。”見愁點了點頭,“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那少年一下露出奇怪的笑容:“我是一隻蜉蝣,今朝方生。”

“……”

見愁一下愣住了。

蜉蝣是很小的一種蟲子,常生在水邊,壽命僅有短短一日。見愁曾在很多地方看見過,可自稱為“蜉蝣”的“人”卻是頭一次見。

少年一下笑出聲來,仿佛覺得見愁很有趣:“我剛才在旁邊看了你有一陣,你是人吧?人都像你這樣有趣嗎?”

“我……不算有趣。真正有趣的人,應當像是我師父那樣……”

見愁想告訴他扶道山人是什麼樣,可腦子裡卻一下冒出了方才自己說的話。

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聲音一下頓住,見愁沒有繼續說下去。

少年道:“為什麼不繼續說了?”

“沒什麼好說的。”見愁搖頭。

少年又問:“一隻蜉蝣在跟你說話,你不驚訝嗎?”

“……有,不過已經不很重要了。”

“我今朝方生,等夕陽沉落,暮色來臨,就要死去。”少年的聲音,似乎開始改變,見愁能明顯感覺出這聲音成熟了許多,又滄桑了許多。

朝生,暮死。

眼前這少年,黃昏的時候便要——

死嗎?

倒是少年自己半點激動的情緒都沒有,聲音平緩得像是一條線。

“蜉蝣者,朝生暮死,生命隻有一日。這也是道。可是跟你們這些修士一樣,我才生不久,為何要死?我不想死。”

他又說:“你說,世上會有活過一日的蜉蝣嗎?”

見愁無法回答。

少年的目光落在見愁的臉上,他道:“你們聞道可得長生,我也想。我不信我活不過一日。”

“如果不能呢?”

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沉重,興許是因為,這少年的三言兩語,好像觸摸到了一些東西?

見愁不清楚,隻是問。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聞道則死,憑什麼?”

那少年慢慢地站了起來,望著那一輪徐徐升起的紅日。

他的聲音,由輕緩,而逐漸驚心動魄起來。

“若道讓我活不過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讓天下無朝暮,無日夜;令時光永不流動,萬古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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