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更多了。
天邊的晚霞,乃是剪燭派近百人的鮮血染就,一片血紅。
通天路儘頭,金光璀璨。
一人台高高懸浮在這蒼穹的儘頭,見愁於是想起了第三試的那個“見愁”。
她抬起頭來,仿佛看見那個她,就站在一人台之上,等待著自己。
旁人尋仙去,她追未來行。
於是一切謎障,轟然破碎。
抬步的瞬間,腦海之中閃爍的所有都煙消雲散,見愁一步跨過虛空,來到一人台上!
這一刻,她已然跨過了天空的最高點,像是穿破了隔膜。
低頭看去,天空在她腳下,有了彎曲的弧度,萬裡山河也如卷軸一樣拱起了腰背,就連遠處的西海,那與天相接的一線,也變成了一條圓潤的曲線……
世界,驟然變了模樣。
抬頭仰視,卻是一片模糊。
然而就在她仰頭的這一瞬間,卻有一股滄桑浩淼之氣,撲麵而來,像是一個更大的世界張開了雙手,將她擁入懷中……
極其玄奧的感覺,讓見愁無法言語。
這一刻,她已然站在穹頂之外!
“嗡。”
在她這一步落下的瞬間,一道靈光從她落腳之處震蕩開去。
周圍八角通天柱幾乎同時受到這一道靈光的震蕩,竟有嗡鳴之聲從通天石柱之上發出,傳遍天空和四野,也傳到頭頂那不知名的世界裡,有如仙樂震鳴,滌蕩去人心所有汙濁。
靈光爬上石柱,如烙金鏨銀一樣,盤成了兩個古拙的字符,又一閃而逝。
一道奇妙的心神聯係,一下出現在了見愁腦海之中。
她雖然已經看不見這兩個字符,甚至無法在石柱之上找到它們,卻能憑借這一道心神聯係,發現它遊走在這一座接天台之上,像是調皮的小魚。
偶爾,還會碰到其他類似的氣息……
每一個登上一人台的修士,或許都會獲得這樣的一枚印符。
這印符,便應當是她的名字。
隨著這印符遊走而讓見愁感應到的其他類似氣息,便應當是其他人的名姓了……
這一人台,竟像是一座活物。
一念及此,見愁腳下立時轟然震動了起來。
一座小石台,在那兩個古拙字符消失的同時,竟從一人台的正中,旋轉而出!
石台周圍扣著一條又一條赤紅色的鎖鏈,在石台旋轉上升的過程之中,發出“哐當”的響聲。
整個一人台上,忽然光華大放。
下方所有人的視野,八根通天柱全數發出灼亮的光芒,籠罩大半個天穹,亮如白晝!
見愁模糊的身影,便站在那石台之前。
“解兵台!”
一人台上儘解兵!
三個古篆字鐫刻在那石台之上,自有一股古拙之氣。
石台並不精致,就連上頭刻下的紋路,也帶著一種近乎原始的氣息。
上有一塊粗糙的凹槽,似乎專供到來之上放置兵器之用。
見愁的目光落在那三個字上,自然知曉其意。
人間孤島的平明百姓乃至王公大臣,入宮麵見之時,必在宮門外解兵。
這一人台上,竟也要修士解兵。
眉頭微微一皺,她倒好奇起來:一人台一人台,到底是何來曆,又憑何敢令來者儘解兵?
隻遲疑片刻,手指依舊往眉心一按。
祖竅之中,一線光芒湧出,片刻後,鬼斧已在見愁掌中。
她持斧,來到這解兵台前,緩緩將鬼斧放在凹槽之中。
“哢嚓。”
幾乎就在鬼斧放入的一瞬間,整個解兵台竟然凹陷下去一塊,正正好將鬼斧卡在其中。
見愁心底一驚,幾乎就在同時,猛烈的強光,從鬼斧之上發出,解兵台瘋狂旋轉了起來,一道烏黑的光柱籠罩了見愁,衝天而起,扶搖直上!
“轟!”
巨大的光柱一下衝破了頭頂那一片模糊。
像是在天幕之上滴了一滴濃墨,以這光柱衝上之處為中心,整個天空,迅速地向著四麵八方暗了下去。
由晝而夜!
見愁就站在這一片最濃、最濃的夜組成的烏光中,站在這高於蒼穹的一人台上,站在一片更大的世界當中,抬頭看去——
於是,一片璀璨的星河,便以一種悍然而不容拒絕之勢,轟然撞入她眼底!
那是無儘的虛空,有著深暗的顏色,巨大的恒星在遙遠的星河深處燃燒,一粒一粒星辰,恒河沙數般,散落在虛空的各個角落,按著既定的軌跡運轉,構成了磅礴的星雲……
偶爾有一團光焰炸開,便形成無儘的漩渦,吞噬掉周遭一切星辰。
……
她眼之所見,竟是廣袤無垠的宇宙!
這一瞬間,她站在這一片烈烈的光柱裡,烏發亂舞,遮了她臉上近乎迷醉的表情。
夜幕之下,整個星空前所未有過的明亮。
中域無數修士,幾乎都在此刻,停下了自己在做的一切事情,仰頭望去,同時見證了這近乎神跡的一幕!
遼闊的十九洲大地之上,更有眾多大能修士,睜開了“塵封”已久的雙眼……
西海廣場之上,亦有無數趕路的修士,在駭然中停下腳步,將頭抬起,注視著那夜空之中旋轉的——
千億星辰!
一襲繡紋精致的白袍,麵上多了幾分蒼白之色,周身彌散著一股草藥的清苦之味。
陸香冷亦望著那無儘夜空,唇邊終於掛了幾分微笑。
馮璃就站在她身旁,臉上卻掛了幾分失落:“見愁師姐得了第一。”
陸香冷點了點頭,卻不言語。
她回想起近日來經曆的種種,心緒微微起伏著,卻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能得師門庇佑,一力將此事壓下,總歸不曾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她依舊是白月穀藥女,已是萬幸。
至於一人台,能得見見愁登上,她也能滿足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那一道烏黑的光柱很快力竭,在將最後一片烏光送入蒼穹之後,便漸漸消散。
整個天穹,重新大放光明。
湛藍的天幕,以昆吾為中心,慢慢填滿整個夜空,於是整個中域又由夜而晝。
璀璨的星辰,泯滅在燦爛的天光之中,再也難尋蹤跡。
直至此時,廣場之上,才沸騰起無數的議論之聲。
“天,剛才那是什麼!”
“一人台!是一人台!”
“登臨一人台者,崖山見愁!”
“終究還是讓崖山摘得魁首了……”
“異象啊……”
……
聽著這幾乎要掀翻整個廣場的嘈雜聲音,陸香冷眉宇之間隻閃過一點難得的溫和,慢慢朝著廣場之上幾座傳送大陣行去。
隻是才走了兩步,她便一下頓住腳步,微微皺了眉頭:身負重傷之人?
正前方一座傳送陣裡,一名男子,似乎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他穿著一身墨青色的長袍,沾染著一點點乾涸的鮮血,狀似狼狽至極,偏偏眉目之間一派的平靜,藏著幾分書卷氣,從容之中還隱約著幾許儒雅。
深潭似的瞳孔深處,結了淺淺的一層薄冰,給人一種疏離之感;薄唇緊抿,又拉出一線冷峭。
不同於周圍所有還在注視著蒼穹之人,他的目光,隻落在前方高高聳立的九重天碑之上。
西海腥鹹的海風,吹打在九座天碑之上,經年累月,也不能損它分毫。
第二重天碑之上,代表的乃是築基期第一人。
此時此刻,已有新的名姓出現,最頂端二字已換了“了空”,約莫是北域禪林的修士。
“謝不臣”三字,此刻已被壓到了第三位。
這本不是什麼稀奇事。
畢竟,在他突破金丹之後,便該有後來人在這天碑之上烙印下自己的名姓,隻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謝不臣”與“了空”兩個名姓的中間。
同名?
還是一個人?
“見愁……”
舌尖輕輕一卷,近乎繾綣的兩個字,便輕輕從他口中溢出。
站在這九重天碑之前,站在這熟悉的名字之下,謝不臣抬眼望著,目光微微閃動,眼眸的最深處,卻是一片晦澀的平靜。
夕陽西沉。
燦爛的晚霞,伴著一輪殘日,落入了廣闊的西海。
在後世的記載之中,這是值得十九洲銘記的一場暮色。
這一日,曲正風叛出崖山的消息,傳遍修界;
這一日,崖山見愁擊敗同行一百一十八人,成為本屆小會之魁首,扶道山人用剪燭派近百修士的鮮血,為她鋪平了通天之路,橫虛真人揮袖起風作晚霞,成她登臨一人台時天邊最絢爛的一抹色彩;
這一日,中域晝夜變幻,星河倒懸;
……
同樣是這一日,橫虛真人座下失蹤已久的第十三真傳弟子謝不臣,終於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