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天賦相對普通的人而言,若能將遠勝於自己的天才或者一乾驚才絕豔之輩虐殺,豈非這天下最痛快之事?
殺謝不臣,便在此痛快之列!
明亮的眸光,如同燃燒著烈焰。
見愁輕輕一勾手,割鹿刀便靈巧地繞著她手指轉了一圈。
劈空斬能用,並且效果驚人,不知……
紅日斬又將帶給她怎樣的驚喜?
一枚道印,悄然在割鹿刀表麵一閃而過……
後麵出發的楊烈與馮麒終於又到了。
兩個人半點沒商量地,竟然一起出手,直接朝著謝不臣轟然攻去。
一錘一劍,竟然逼得謝不臣凝聚之中的江流劍意一陣震顫。
畢竟是受傷的身體,舊傷還未好全,便又添了新傷,更兼之被見愁“放血”大半,謝不臣的戰力實際上已經被嚴重削弱。
自打第一次進青峰庵隱界被曲正風猝不及防一掌打落之後,他竟再也不曾在巔峰期與人交手過了。
到底是劫,還是劫?
麵對著這一錘一劍,謝不臣心下竟有一種奇異的波瀾蕩漾開去。
第二枚道印,終於也在這一刻,在劍身之上一閃。
這是一枚圓形的道印。
“畫地為牢……”
輕得仿如歎息一樣的聲音。
他手持著人皇劍,眸中一片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隻在一錘一劍到來之時,手腕一轉,一個簡單的劍花灑出。
烏黑的劍身,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殘影,像是鋪開了一朵圓形的花。
深黑色的線條下,有著金色的鑲邊,霎時間便圈成了一個“圓”,一座囚牢。
重錘頓時止住,長劍也立刻停下。
像是霎時間有無數沉重的枷鎖落在上麵,將之束縛一樣,不管是錘還是劍,竟然都被死死地限製在了圈中,無法脫逃!
可也就是在這深黑色的“地牢”出現的瞬間,謝不臣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分。
似乎,於他而言,要使用這一枚道印,也是極大的負擔。
方才以烈焰高溫烙上的脖頸傷處,因為這幾個回合的交手,已經又出現了幾道深紅的血痕,鮮血才止住了一會兒,又開始不住流淌。
見愁這邊畢竟是三個人,三人圍攻之下,自己討不了半點好。
謝不臣知道,這“畫地為牢”困不了這兩人多久,以金丹初期的修為束縛金丹後期的修士,終究還是勉強了一些。
不過……
隻要能拖住一會兒,就足夠了。
背靠大澤,本就是獨屬於他的天時地利!
嘩啦……
江流劍意,重新凝聚於劍身。
謝不臣看向了見愁。
一點微弱的紅光,已然出現在了見愁手持的割鹿刀刀尖之上。
不同於驅動鬼斧時候的那種帶著暗紅的赤色,出現在割鹿刀刀尖之上的紅色,特彆正,半點沒有雜色,眨眼之間已經傳遍整把割鹿刀,一片正紅!
隻是……
還沒有結束!
在那一片正紅色亮到極限的時候,竟然有一線白光,出現在了刀尖的位置!
熾烈的白光!
就像是溫度燃燒到了極限,模糊了所有的雜色,隻有那純粹到了極點的一線白!
在它出現的刹那,以見愁為中心,竟然有一股浩蕩之氣朝著四周擴散開去,竟然隱約之間給人一種炎炎的熱意。
“轟!”
一線白光帶出的氣息,在到達大澤之時,便引起了一片轟然的響動。
整片大澤像是瞬間被十日炙烤一樣,立時滾沸起來,無數的氣泡從澤底升騰而起,漸漸上浮變大,又轟然破碎。
沸騰了。
整片大澤都要沸騰了!
就連……
被謝不臣抽起的那一道江流劍意門,竟然也受到影響,長龍一樣繞著人皇劍翻滾了起來。
見愁呼吸之間,也已經是一片的滾燙。
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鬼斧的來曆想來神秘,已經是難得一見,可在劈空斬與紅日斬兩枚道印之上,竟然被這一柄割鹿刀給比了下去!要知道,劈空與紅日兩斬,乃是鬼斧法器本身的天賦道印,按理說不該有法器施展這兩枚道印能超越鬼斧。
可現在,事實就擺在見愁的眼前。
鬼斧之上缺了一枚兩儀珠,所以施展任何道印都會因為斧頭殘缺的原因被削弱,可即便是如此鬼斧品級也是不低。
割鹿刀能比此刻的鬼斧還要強,甚至強得這麼明顯,隻能證明一點:割鹿刀本身的品級太高!施展道印時候發揮出的威力太大!
果然能被不語上人拿來剔肉的刀,到底也不是什麼凡品啊。
見愁心下感歎的同時,已高高將割鹿刀舉起,宛如——
一輪紅日!
隻是這一次,那紅日的一個邊角上,有著一枚刺目的白,尖銳到仿佛要刺穿整輪紅日!
美,絢爛到極致的美,甚而驚心動魄。
那一瞬間,見愁難以抑製地想到了一個詞:白虹貫日。
興許,那天地罕見的星象,也不過如此吧?
她手中的,哪裡又輸半分壯闊?
一點白光貫日隱現,投射出一種近乎狂熱的殺機,朝著謝不臣轟然撲去!
謝不臣注視著那紅日之中的一線白光,目光微微閃爍,止不住那身體之中奔流的血,脖頸旁側一股一股的血又冒了出來,溫熱地順著淌入他衣領之中。
滿大澤滾沸的水!
他手掌一握,五指已經貼緊了人皇劍。
玄黑色的劍身上,那山河輿圖幻化出一片虛影來,其上每一江河湖海,竟都變得無比清晰,化作了一枚又一枚的圖印,在見愁舉刀砍下的瞬間,打入了滾沸的大澤之中!
轟隆!
一頭巨龍在那江河湖海的圖印消失在大澤之中的瞬間,便騰躍而出。
這巨龍周身由滾沸的大澤水組成,每一片鱗甲都是銀晃晃的水光,龍頭一昂,便朝著謝不臣手中人皇劍飛來。
在它騰躍而起的瞬間,除卻四隻龍爪之外,胸前那第五隻龍爪,也毫無遮掩地展露!
“吼!”
巨龍一聲長吟,竟然向人皇劍上一盤,霎時間便凝結成了一柄十丈長的巨劍!
昔日曾抽江流為劍,今日大澤滾沸,亦可為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凡此天下者,皆聽號令!
並非隻是他將江流劍意融彙貫通,更重要的是人皇劍太霸道。
習自二師兄的江流劍意須到江心體悟,本身便有一種孤絕之意,不好控製,江流本身即可成劍,何須與凡劍為伍?所以嶽河本身的劍也是異常霸道,與江流劍意屬性更合,能將之壓製。
落到謝不臣這裡,人皇劍號令天下,區區江流,如何能脫出這天地萬物?
在見愁那以割鹿刀施展的“紅日斬”朝他劈落的同時,謝不臣也將這十丈巨劍舉在手中,竟然像是將一整條江流舉起,朝著上方的見愁斬去!
劍意縱橫激蕩,一時大江奔流不息,浪濤翻湧不止。
怒龍咆哮,愈加三分凜冽殺意!
刀氣山呼海嘯,則如蒼穹廣闊浩然,青雲之上卷清風。
紅日蒸騰,更添一點白頭山雪!
鋪天蓋地的赤紅色,像是一片幕布,在見愁一斬之下,在廣闊無垠的大澤上空綻開,絢爛至極,熾烈的溫度再次讓整片大澤滾沸。
山河一鍋煮,雲霧蒸騰!
人皇劍引著十丈江流劍意自下而上,如同撕裂一匹華美絲綢一樣,從這赤紅色幕布的中心穿過!
這一劍,像是一道白虹,將見愁紅日斬尖上那一點白虹延伸了開去,徹底將紅日貫穿。
真正的……
白虹貫日。
這一刻的場景,壯美到讓人無法呼吸。
璀璨的江流巨劍長龍一樣長驅直入,威風凜凜。
半透明的銀色在天光與紅日照耀之下,呈現出一種奪目的銀紅,卻在撕裂紅日的同時,為紅日蒸騰,像是整個雲夢大澤的沸騰一樣,霎時蒸騰成為一片白色的水汽。
於是,被撕裂的紅日之上,忽然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飄帶一樣的白色浮雲。
遊龍在雲間穿梭,破開紅日,漸漸變小,消失不見……
“當”地一聲響,在這般雄奇壯美的景色之下,已經難以引起人的注意。
見愁身體之中的靈力已經被抽空了大半,麵色也白了幾分,手中持著的割鹿刀已經直直與謝不臣的人皇劍撞到了一起。
兩人持兵這麼一交,隻如同一道閃電。
轉瞬之後,各自渾身巨震,倒飛出去。
“砰!”
見愁險些沒有站穩,腳尖在地麵之上留下一道深痕,才將身形穩住。
謝不臣卻是一路退到了大澤之畔,才勉強在最後一步的緊要關頭頓住,滴滴答答,鮮血再次在他腳邊彙成一灘,與天際破碎的紅色幕布交相輝映。
“叮鈴鈴……”
他腰間那一枚不動鈴,輕輕晃動,閃爍著幾點微光。
見愁目光猛地一凝,已落到了那鈴鐺上,心念一閃,便要有所動作。
隻是此刻,之前為見愁謝不臣兩人交戰場麵震驚的楊烈與馮麒,終於回過了神來。
周印?
屁!
他媽周印要有這本事早就上天了,還能被衛信壓一頭不成?!
這個跟謝不臣交手的“周印”也是假的!
入隱界之後就剩下了五個人,現在其中兩個都是內鬼,還把他們忽悠了個團團轉!
你媽你到底是誰啊!
楊烈死死地瞪著見愁的身影,隻覺得自己牙根發緊,攥著重錘的手也在顫抖。
“你也不是周印!!!”
旁邊的馮麒也發抖,卻不是憤怒的,是嚇的!
下巴都要他娘的掉下來了,遠遠看著那兩個對峙的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情況怎麼這麼詭異?他腦子都要不夠用了。
見愁微微側過目光,便發現了旁邊一副隨時要動手模樣的楊烈與馮麒。
眉頭擰緊,她隻覺得喉嚨裡一片血腥氣。
目光緩緩從這三人的身上掃過,她知道,情況一下複雜了起來……
巨大的廣場上,高牆依舊佇立,迷宮圖陣之中的圖案又變幻了一番,周圍大澤依舊在一片煙雲籠罩裡。
謝不臣就站在她麵前不遠處,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但是這樣的感覺她已經有過很多次了。
她不會忽略謝不臣腰間掛著的那一枚不動鈴。
滿打滿算,她還有一擊之力。
一擊如果無法擊斃謝不臣,身後那楊烈與馮麒二人勢必瞬間攻上,趁火打劫,到時候送命的就不是謝不臣了。
若是謝不臣沒有這一枚不動鈴,她興許會行險試試,可是此刻……
沒有必要。
最冷靜的理智,已經給了她最準確的判斷。
抽身離去,才是最佳的選擇。
隻是心裡總是有一個疙瘩……
見愁的目光還在繼續移動,一下落到了長道對麵的孤峰。
八條甬道之中最左邊的那一條前麵,竟然無巧不巧,在此刻出現了一道身影!
獸皮短褂,懷裡卻沒有了西瓜,一出甬道之後,便立刻向著廣場之上行來!
“哈哈哈……”
在看見這一道身影的瞬間,見愁實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她直接返手一刀朝著身後兩人砍去,楊烈與馮麒聽她大笑,已經渾身毛骨悚然,此刻見她揮刀,更是駭得頭皮發麻,汗毛倒立,幾乎在看見見愁動手的瞬間便大喝了一聲:“快躲!”
然後……
什麼也沒有發生。
見愁那一刀揮出,竟然連灰塵都沒濺起半點來,虛晃一招!
她揚起一道惡劣的笑容,周身毛孔張開,瞬間有風流入!
乘風!
身形頓時飄搖,仿如融入風中,竟然就在楊烈與馮麒退開的這一刹那,朝著廣場儘頭那一道高牆投去!
“不好!”
又被騙了!
楊烈簡直有破口大罵的衝動!
這人之狡猾奸詐簡直超乎想象,比之妖魔道修士猶有過之!
“快攔住他!!!”
……隻可惜,現在他的手下隻有馮麒一人,現在都已嚇破了膽,屁都不敢放一個,哪裡還敢去追?
於是,這兩人竟然眼睜睜看著見愁從他們二人當中一掠而過,直接落在了高台之上。
見愁背對著高牆迷宮陣圖,左手反過去,異常準確地按在了那六角凹槽之上。
遠遠看著站在那邊的謝不臣,見愁一下想起了很多。
她想起謝不臣之前假扮倨傲衛信之時,站在這高牆之下的一番分析,開啟大門的道印便是左上角第一枚道印;她想起從山陰宗這幾個人口中得知的信息,昆吾是知道青峰庵隱界裡有留下不語上人有關於《九曲河圖》的參悟卷宗,這才派了謝不臣來……
殺你不死?
又有什麼了不起!
但凡你活著一日,必叫你為我之陰影籠罩,一世不得翻身!
昔日能持殺盤奪你帝江骨玉,今日便能挾道印搶你《九曲河圖》!
但凡你所需,必定為我所奪!
你要的,我都搶!
心裡一股狠勁兒上來,看看那眼看著就到了長道中央,即將進入廣場的“小金”,陌生又熟悉;再看看那臉色大變的楊烈與馮麒,暴躁而憤怒,見愁心裡憐憫了謝不臣片刻。
抬手,手指灌滿靈力,隻順著那凹槽的紋路,輕輕一劃!
早已經不知在心裡銘刻過多少次的道印,便在她指尖之上一點點延伸出來,漸漸圓滿……
見愁的眼底,越來越亮。
“嘖,果真是左上角第一枚道印,謝道友不愧為我輩修士第一,中域絕顛,古道熱腸,足智多謀,誠不欺我啊!”
“道、道印……”
楊烈等人已經詫異到了極點,正朝著見愁疾飛而來,此刻卻險些一個分了心神從天上掉下去。
就連遠處的謝不臣,也沒想到此刻發生之事。
在眾人詫異到極點,也駭然到極點的注視之下,整個六角凹槽之上,竟然散發出一種近乎於吞噬的灰色光芒來,高牆大門,竟然如同一座虛影,忽然出現!
開玩笑!
她竟然真的手握道印?!!
以丹藥幻化而出的“周印”形象,如同冰雪一樣消融,露出了見愁烏黑如瀑的長發,欺霜賽雪的肌膚,明眸似秋水,菱唇點朱丹。
這一瞬間,楊烈與馮麒已然傻眼。
但聽得這廣闊無垠的大澤之中一聲朗笑,竟是見愁對著謝不臣開口,一片豪壯的俠氣——
“小金道友已至,你二人必定所向披靡。見愁便先走一步,前去開道,隻在隱界儘頭待道友帶‘河圖秘符’來,再與道友並肩而戰!”
“此番大恩大德,崖山見愁銘記於心。”
“謝道友,有命再會!”
“哈哈哈……”
大笑聲回蕩在天地間。
見愁身形一閃,便直接投入了那兩扇虛幻的大門之中,消失不見。
浮在虛空之中的灰黑色大門,在接納她進入之後,沒出一息的時間,便也一陣晃動,還沒等楊烈他們追到前麵來,竟然就徹底隱沒,氣得楊烈兩眼發紅,馮麒捶胸頓足!
唯有謝不臣,站在原地。
手中人皇劍倒垂立在地麵上,他一手撐著,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可又穩住了。
他身形清雋,昂藏七尺,脖頸之上卻是被他自己一掌烈火烙印出的一片焦黑傷疤,此刻那割鹿刀留下的傷口崩裂,頓時一片鮮血淋漓,看著格外猙獰。
他還凝望著見愁消失的方向,直到聽到背後又破空之聲傳來,才有些反應過來。
進可殺他,退可進入高牆內的迷陣庭院……
她喬裝混入山陰宗眾人之中,一開始便是兩手準備:能殺他,能坑山陰宗,能借刀殺人,還能搶在所有人之前進入門中,臨了了還不忘坑他一把。
河圖秘符?
謝不臣緩緩地轉過了身來,便看見了已經站在長道儘頭的“小金”,一樣的打扮,完全不一樣的神態,殺機四溢,充滿了鋒芒!
三個人,將他圍在當中。
謝不臣一動不動,隻慢慢將無力的五指靠攏,握緊了人皇劍。
他站在這三人合圍當中,是將死戰的孤軍,是負劍的帝皇!
腦海之中,於是一下回蕩起見愁的笑聲。
“有命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