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棋逢對手(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22113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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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一個瘋子,已經是紅蝶所能想象的極限了。

誰能料到,她竟然同時遇到了兩個?

當下,紅蝶竟久久無言,看著見愁,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見愁心裡隻有一片奇異澎湃著的殺意。

多麼奇妙的變化?

昔日她視謝不臣為一生摯愛,而今恩愛不在,空餘滿腔血仇,偏生今日紅蝶仙子竟然告訴她,謝不臣還愛她?

哈……

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

見愁的目光,從人皇劍那樸素的劍鞘之上慢慢劃過,隻道:“雖不是昔日劍,卻是昔日人。紅蝶仙子,多謝了。”

……謝?

紅蝶難得苦笑了一聲,隻看見愁身前那棋盤,道:“到底何苦?你缺四分魂,三分魄,一到問心必死無疑。金丹,元嬰,出竅,中間不過僅剩下一個境界。以你之天資,不過堪堪百年間的事情。複仇,當真比自己的性命還要要緊嗎?”

到底是一個叫紅蝶喜歡的人,她不忍見這樣一個人消失在塵世間,因而就沒忍住,多歎了兩句。

她的話,是一點也不錯的。

魂魄有缺,乃是不全之人,出竅之後,修士變由修身,轉而為修心,所謂的“心”,指的並非五臟六腑的那個“心”,而是精神、靈魂境界。

一個魂魄不全之人,又如何能修心?

所以才說,一到問心,必死無疑。

見愁如今修為已逼近金丹中期,從煉氣至金丹中期,也不過才兩年餘時間。

縱使日後修行頗為艱難,也不過是百年間便能到出竅境界。

到了出竅之後,又該如何?

紅蝶歎息,見愁亦不知曉。

誰人不重視自己的性命?

沒有人願意去麵對死亡的恐懼。

見愁眼簾微動,垂了眼眸,卻是微笑:“我惜命,卻不得不修行。這天地間,百般事物皆貴,性命雖好,難擋我求心中一執念。”

“執念?”紅蝶疑惑。

見愁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落在棋盤上。

“執念,非我身上仇,非我心中恨,不過不明白,天地有情無情暫且不論,人與天地本不相同,非要合天地之理,才能證這世間大道嗎?”

“……”

紅蝶忽然沉默。

見愁卻不在意她的沉默:“或許在仙子看來,我修為微末,至今不知自己到底在追尋什麼。可我如今又何須想那麼多?我不過要證明,他的道,非正道。”

好一個何須想那麼多……

天下修士,誰不思考自己到底要走什麼道?

甚至很多人在一開始就有了設想,有了構思,才會順著自己定下的路線走下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無道修士”將自己的“無道”說得如此義正辭嚴,甚至毫不心虛的。

可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紅蝶才意識到:這才是見愁。

即便入十九洲已久,可她從未去思考過自己要怎樣才能得道成仙,一切不過水流淌過,因勢利導……

相機而動,心如白紙。

道?

如今沒有道,他日道法自現。

一陣恍惚,忽然就這麼襲上了紅蝶的心頭。

她怔忡,竟然有一種飄飄忽忽的悟道之感,又說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所從何來。

“我忽然有些好奇了……數百年後,你會是什麼樣子……”

一種近乎感歎的口吻。

見愁聽著,卻一下想起了昔日昆吾一人台之會上,那淩空出現的“見愁”。

於是,一切忽然明了……

魂魄不全,為何要繼續修煉?

出竅必死,何不止步不前?

人生苦短,何故將時光耗費?

……

那麼多的為什麼,卻終究敵不過那兩個字:風景。

登高才能望遠。

天下風景何其勝,她又怎敢止步?

於是,麵上忽有笑意盈然。

見愁眉目都溫和了些許,隻對著紅蝶拱手一拜:“仙子關心指點之恩,見愁銘記。”

這是準備要走了。

困惑之中的紅蝶,隻看見見愁眼底一片的清明,似乎一下想到了什麼,又像是一下想通了什麼。

可她無法詢問。

眼見著見愁對自己拱手,她也微微側身,頷首微笑:“紅塵三千界,每一界都是一個念頭。你的心裡沒有疑問,我本不該請你入此劫,所以權以天作棋盤星為子,一子落,一燈明。棋局儘時,便是出此紅塵千丈燈時。見愁道友,請了。”

她的心中沒有疑問,所以不請她入此劫,但是準備了棋盤與棋子?

天作棋盤星為子,一子落,一燈明。

見愁聽著,目中異彩乍現。

星,作子?

巨大的棋盤,經緯線縱橫,閃閃發亮,鋪在虛空之中,鋪在她麵前的山道之上。

在她目光落在棋盤之上的瞬間,似乎隱隱有一種吸引之力,從每條線的交錯點上傳來,要將她的目光,她的意念,吸收進去,如同黑白不分的混沌。

隻一眨眼間,她整個人的心神,便全數沉入其中。

那是一種奇妙的狀態。

人在這天地大棋盤之前,何等渺小?

然而,見愁就這樣靜靜地站立著。

紅蝶站在她的身後,也這麼看著,那藏著妖嬈的目光之中,分明是一點兩點的通達與智慧。

沒有再看很久,紅蝶垂首,望著自己掌心之中的小老鼠,用指腹輕輕地點了點,輕笑一聲。

“你跟我一樣,不很明白,是嗎?”

小老鼠唧唧叫了兩聲,在她掌心裡轉了一圈。

紅蝶也不很在意,隻輕輕地一聲喟歎,便消失了影蹤,隻餘下見愁,站在原地。

山風吹拂。

長長的山道似乎沒有儘頭,一盞又一盞的青燈就這樣,從見愁身前,慢慢朝著遠處延伸而去,一直隱藏進儘頭的雲霧之中。

見愁目視著那棋盤,注視著天元的位置,那一瞬間,竟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奔湧而出——

她抬起自己的手指。

那一瞬間,竟有無數璀璨的星芒,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從天邊彙聚而來,凝聚在她指尖!

眨眼之間,變成一枚發亮的棋子!

“啪!”

手起子落!

朝著整個棋盤的最中心……

***

“嗯?”

還未來得及落子,風雨長廊下,已經隻餘下謝不臣一人。

他長身而立,青衫濕透,眉峰之間一片淡漠溫潤之意,原本波瀾不驚的麵容之上,卻首次染上幾分驚訝。

是的。

驚訝。

他之間還凝聚著那麼一點點璀璨的光芒,像是從這風雨世界之中凝聚而出的水光,每一枚棋子,都好像是一汪湖水。

上善若水,能容萬物,因勢而變。

隻是這一枚棋子,還未來得及落下,麵前那巨大的棋盤之上,便被人搶先落了一子下去。

“天元……”

眉頭微微擰緊,謝不臣不用回頭,也知道那紅蝶的化身已經消失不見。

天元乃是棋盤的最中心,是整個棋盤之上唯一一個找不到對稱點的位置。

一般而言,執棋先行之人,為了獲勝,會在棋局之中占據一個“先機”,而下在“天元”之上,無疑是讓出了“先機”,將主動權交給了下一個行棋之人。

圍棋中,會下在這個位置的,幾乎都是不很懂事的初學者。

隻是,自己這棋局對麵,會是一個初學者嗎?

謝不臣微微眯了眯眼,目中掠過一道思索的光芒。

初學者?還是無心勝負、不偏不倚?

或者……

對方認為,讓自己一手也無妨呢?

無法判斷。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與自己弈棋之人到底是誰。

人在紅塵千丈燈中,便是在紅蝶仙子的局中,能窺見他所思所想,感知他所感知的一切。

可以說,這一局棋絕非他尋常遇到的那樣簡單。

謝不臣執著那一枚周圍煙雨凝結而成的棋子,唇角略略地一彎,便伸出手去,輕輕一放。

“啪。”

是一滴水落進湖水的聲音。

也是旁側一點燈火,忽然燃起的聲音。

他指尖棋子落下之時,整個棋盤都隨之泛起了一圈漣漪,從他落子處蕩漾開去。

風雨長廊之下,一盞青燈燈火,在飄搖的煙雨之中,也朦朧地亮了起來。

這一手的位置,緊貼著天元而落。

棋盤上那一枚如同星光凝聚而成的白子之側,便多了一枚黑水凝結成的黑子,一時之間,黑白相貼,竟有一種針鋒相對之勢猛然生出!

那一瞬間的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謝不臣才放下的手指,有些奇異的僵硬之感,隻這麼垂在身側,目視著那棋盤,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麼……

***

“該死的女人……”

如花公子麵色鐵青,將自己那不知被誰揉得皺巴巴的衣裳披在了身上,近乎磨牙一樣,看著自己前方那一片花海。

紅蝶已經消失不見,隻有這一片花海之中,似乎還殘留著她妖嬈又得意的笑聲。

異性之間固然會相互吸引,然而從某種程度上而言……

如花公子遇到紅蝶,那是遇到了同類。

他從萬花叢中走出,一步步朝著那花海之中一盞素淨的青燈走去,一麵走一麵露出自己森然的八顆白牙微笑:“彆讓我再有機會找見你,不然非扒光你衣服不可!”

“啪!”

一彈指,直接一簇火光朝著青燈電射而去。

眨眼間,青燈已亮!

噗嗤。

閃爍的焰光從燈盞之中竄出,一點明滅的火星,伴隨著跳動的火焰,竟然朝著四周撒去。

如花公子一怔,下意識地想到哪裡不對。

下一刻,他便猛然一展折扇,牙關緊要,麵色霜寒:“又中計了!”

話音方落,那一點火星已經迅速落到了周圍一片盛開的花海之上。

就想是一點火星,落入了一片廣闊的乾草原野之上,竟霎時間呈現出燎原之勢!

幾乎隻聽得耳邊“轟”地一聲響,整片花海竟然瞬間燃燒了起來!

身處青燈之畔,花海之中的如花公子,立刻被這熊熊烈火包圍……

***

“你真的了解我嗎?”

那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女童,紮著兩條衝天辮,白白的臉蛋,卻有血紅色的眼仁,天真之餘,竟然讓人生出幾分畏懼之感。

她一隻肉呼呼的小手,就這樣輕輕搭在夏侯赦那如血染的紅衣袍角之上。

夏侯赦站在村莊橋頭,那一盞點燃的青燈之旁,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小女童。

越看,便越是有一種熟悉之感……

在他暗紅色的眼瞳轉動,將目光對上那女童目光之時,那種奇怪的熟悉之感,便猛然之間達到了極限!

“你是……”

那一瞬間,夏侯赦瞳孔微微放大!

背後的村落,寧靜而美好,連接著一個龐大的市鎮。

村道上,有挑著柴禾走過的樵夫,也有隨著人群走去的村婦,有人坐在河邊織網,也有的倚在船頭飲酒……

隻是,他們無一例外,都與尋常人不大一樣。

有的人瞳孔血紅,有的人麵色烏青,也有的人隻有一條腿,有的人身上帶著豔紅如火的紋身……

太熟悉了!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熟悉了!

夏侯赦站在村落之前,站在這橋頭之上,看著自己點燃這一盞青燈之後出現的世界,隻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是器!

他承繼了後山之中那存在的遺誌,坐擁萬器,乃是萬兵之主!

而眼前的這些……

甚至包括這個紮著辮子的女童,都是他的“器”。

名器有靈……

興許是見眼前這紅衣少年沒有說話,小女童又拽了拽他。

夏侯赦低頭看去。

“我不想住在墳裡了,我想出去。”

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一種香甜的味道。

女童噘著嘴,撒嬌一樣拉著他說話。

橋下,一條小船緩緩劃過。

倚在船上喝酒的男人,笑看著橋頭的那一幕,迷醉地眯著眼,隻將酒壺往河水之中輕輕一投,長歎一聲:“萬兵之主……”

“嘩啦!”

巨大的浪花憑空掀起,竟然瞬間化作一條長龍,直奔橋頭之上站立的夏侯赦而去!

***

白霧茫茫。

腳下是一片坦途,毫無阻擋。

陸香冷在告彆紅蝶,一路走來之後,入眼所見,除卻這一片白霧,竟然再無他物。

就像是一頭穿入了迷障之中,若不小心,便連前後左右也分不清楚。

還好。

眼前這一盞一盞向著前方而去的青燈,為她指明了方向。

陸香冷皺著眉頭,回想著自己與紅蝶之間的對話,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行走的速度並不緩慢,隻是在遇到有青燈的時候才會停下來點燈。

一盞,一盞,又一盞。

……

很快,她來路之上,已經是燈火曠照,通明一片。

青燈連成一線,延伸向她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