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第422章 妖性(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16138 字 3個月前

這一刻,見愁是不很說得出話來的。

其實若換了一個人在她麵前說出這番話來, 她肯定會想到彆的地方去, 可眼前這個是視她為一生摯交的傅朝生。

也是一個才在爛柯樓鬨出了一樁爛攤子的傅朝生……

其實在他此話出口之前, 見愁是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他的, 可到了這時候, 聽他說完了這真心實意半點沒有虛假的一句話,又覺得實在不很問得出口。

於是,竟莫名沉默下來。

傅朝生當然察覺到了:“可是爛柯樓之事為故友帶來了困擾?”

“倒算不上。”

依著她師尊那意思,隻要能“忽悠”得過去,一切好說,更何況傅朝生的確知道很多,本身也想要改變極域輪回的規則。

如此一來, 其利益與如今的十九洲一致。

所以剛才被扶道山人點醒之後,見愁便沒有很困擾了。

此刻她將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收斂了起來,隻笑道:“不過這種事有一樁就好了, 傅道友還是不要想再有下一次了,雖然不很煩惱,但解決起來還是要花點心思。”

分明是故作玩笑一句輕鬆的話,可傅朝生聽後卻皺起了眉頭。

他那一雙深綠的瞳孔,有如幽暗的潭水, 蕩起了隱約的波紋, 過於純粹的目光, 隻讓人覺得一切在他眼底都是無可遮掩的。

這是一雙天地賜予的眼。

他沒有皺眉, 說得也很平靜:“說謊也是你們人經常對朋友做的事嗎?”

“……”

見愁的腳步, 一下止住了。

這個位置,已經距離他們的院落不遠,小徑上栽著的那幾樹桃花,這時候已經完全不見了那幾許粉紅,長上了不少新綠。

空氣裡有花香,酒香,青草香。

隱約有鳥雀啁啾的聲音傳來,但一下又顯得很遙遠。

她回過頭來,對上了他看似平靜的目光,這一瞬間不得不驚歎他的敏銳,可又為他這樣的敏銳所困。

沉默有片刻。

然後她臉上也沒有笑意,隻問:“困擾我的,的確不是爛柯樓之事,而是陸閣主那一番話。傅道友應該有聽到吧?”

他聽到了。

也知道陸鬆指的是什麼。

但他並不知道見愁會在意這一句話,而且會因此困擾。

這一刻,傅朝生想說,他說得沒有錯。

但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隻不過,他心裡忽然就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在他看來並無所謂的小事,若在見愁麵前說出來,她並不會高興。

畢竟,有誰耳聞目見同類為人所戮,而無動於衷呢?

正如他為蜉蝣同族運命之變而怒而恨而不平,人也會。

於是,他也無言了許久。

末了慢慢道:“我明白了。”

他並沒有說明白了什麼,可見愁卻知道。

當人們談到某些他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的話題時,要麼選擇撒謊掩飾,要麼選擇避而不談。

方才的她如此,此刻的他如此。

兩個人之間,忽然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

到了院落門口的時候,見愁與他道了個彆,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回想起今日與陸鬆交手的種種細節,總覺心潮難平。

又念及先前扶道山人所言,乾脆細細思考起“忽悠”這件事來。

傅朝生那邊,卻是在自己的院門前站了許久。

他本是天地所成,原是一蜉蝣,天涯寄身,四海為家,被天席地,走到哪裡都沒有區彆,如今卻要與人一般住下來,感覺到底還是有些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他此刻的感覺。

“不是很舒服。”

他這樣開了口,似乎隻是自言自語。

但鯤與他早已經認識很久了,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若是往常,聽了這話,他總歸是要說點什麼的,可現在竟莫名開不了口。

“你也一樣了。”

傅朝生察覺到,這一會兒,鯤似乎不想說話,於是想起了先前自己與見愁一路走回來時候的沉默。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加重了。

某一隻化作他頭上簪子的鯤歎了口氣,聲音裡是那種慣常的、厚重的滄桑:“其實不必太在意。”

傅朝生做過什麼,他一清二楚的。

但他的想法,其實與傅朝生沒有什麼區彆。

“吱呀”一聲,他終於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古舊的蒼青色衣袍從門框的邊緣掃過,沾了一點點灰塵,卻偏偏與這一身的陳舊相得益彰,竟半點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傅朝生進了屋,看了一圈。

對修士們來說很常見的屋子,對他來說也不是特彆陌生。

畢竟在人間孤島的時候,他還曾是大夏的“傅國師”。

這樣的地方,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喜歡的感覺,卻也是待過的。

腳步一轉,他隨意地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將那一扇虛掩著的窗推開,看著外麵仲春近暮春的景色,還有枝頭的幾隻雀鳥。

許久,許久,好幾個時辰,都沒有說話。

直到天色暗了,夜幕降臨,他才問道:“我做得不對?”

“你沒有錯。”

鯤這般答道。

一隻畫眉鳥從夜色中飛了過來,停留到了窗沿上,似乎是沒發現這黑暗之中還坐著人,於是梳理起了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

傅朝生向它伸出手去。

它好像有些嚇住,但小腦袋轉了轉,又有些困惑,最終跳到了他的手掌上,慢慢地啄了一下。

鯤不由嫌棄了一聲:“蠢鳥。”

“撲棱!”

畫眉鳥頓時受驚,仿佛這時候才意識到黑暗之中還有另一種可怖的存在,求生的本能幾乎瞬間讓它跳了開,接著雙翅一展,竟是慌張地飛遠了。

傅朝生無言。

他自是知道畫眉鳥為什麼會被嚇走,畢竟鯤這麼龐大的巨物,即便是化作了一根發簪,可那種威懾力對它們而言依舊恐怖。

更不用說,它是鯤,也是鵬。

“天之宰,海之主……”

這麼念了一聲,傅朝生又垂眸思考了起來。

“我沒有錯,故友也不會有錯。”

好像是這樣是沒錯。

但是……

聽著他這話,鯤卻忽然有一種特彆奇怪的預感,似乎是在他的話後思考了片刻,接著一下就意識到了不對:“彆去!”

但已經遲了。

傅朝生從來都是一隻念頭定了就一定會去做的大妖,正如這天地間的規則也不能阻擋他,鯤這麼一句話,算得了什麼?

他根本沒聽,即便聽了也不會在意。

人在窗邊,身形一隱,頃刻間已化出一片龐大的妖影,向著這深沉的夜色與不儘的黑暗掠去!

碎仙城東南,便是通靈閣的住處。

幾名今次跟隨閣主一道來星海長見識的親傳弟子都還沒有去休息,隻是聚在走廊上談論著白日裡的事情。

平地裡一陣狂風忽然卷過,眾人覺得有些奇怪。

可還沒等他們咂摸出什麼味道來,後麵陸鬆所住的方向,忽然就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整個夜晚的沉寂……

“啊啊啊啊——”

……

次日清晨。

天還沒亮,整個星海的盆地中都流淌著薄薄的霧氣,碎仙城大小的街道和建築,而也都被包裹在其中,竟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隱約美感。

隻是很快,沉重的急促的腳步聲從霧氣的深處傳來,隻刹那便將這短暫的寧靜打破。

一行修士,麵色鐵青地從遠處走來。

穿過一條大街,繞過了兩個拐角,便已經來到了崖山所住的院落前麵。

這些修士,皆著一身通靈閣的服飾。

數十名弟子加上幾名長老,更有脖頸上被人打了一道深黑色印符且缺了一條胳膊的通靈閣閣主陸鬆!

一名長老走在前麵,在門前站定,便一聲冷喝:“通靈閣上下,今日來討要個說法,還請崖山同道,現身一見!”

這聲音洪亮極了,且根本沒有半點壓製。

出口的瞬間,便已經如同滾滾的驚雷,在這一座宅院上空、在整個碎仙城的上空響徹!

所有睡夢中的,或者醉生夢死猶自困昧,這一刻全都醒了!

通靈閣?

還在自己屋內打坐的見愁,自然也聽到了這聲音,一時便皺了眉頭,隻覺得奇怪:爛柯樓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他們還要討要什麼說法?

自蒲團上起身,她拿了燃燈劍,便出了門去。

附近的左流、方小邪也都被驚動,都站到了外頭。

見見愁出來,兩人也都是摸不著頭腦。

左流問道:“大師姐,這是出什麼事了?”

見愁也疑惑呢,這會兒可是半點不知,隻道:“我也不清楚,看看去。”

她當先便走。

左流與方小邪則隨後跟上。

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很是熱鬨了,通靈閣的人站在大門內的影壁前,個個臉色不善,尤其是最前麵的陸鬆,滿麵的冰冷,眼眸裡一片沉怒。

見愁一眼就看到了他此刻狼狽的模樣,身上血跡未乾,觸目驚心,左邊的胳膊更是整個不見了!

渾然像是被什麼東西一把撕扯而下!

他麵皮青黑,嘴唇也乾裂,整個人哪裡還有半點通靈閣閣主的威風與威嚴?

這可是返虛中期的大能!

昨天在爛柯樓的時候還好好的,今日……

心底不由有些驚駭,見愁一轉眼便看到扶道山人與鄭邀都站在了影壁前,麵色一致地凝重。

她無聲地走了過去,壓低了聲音問:“師父,掌門,出了什麼事嗎?”

“出了什麼事?見愁小友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還不待扶道山人與鄭邀開口,站在對麵不遠處的陸鬆已經聽見了見愁的聲音,一時便冷笑了一聲,開了口,語氣裡帶著全然的諷刺。

但那聲音,卻如吞過刀一般,沙啞難聽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