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昱被老爹看了一眼，趕緊回身道：“走了，我們去彆處轉轉。”</p>
商亭說道：“等等，我想和趙國公說句話。”</p>
他衝了過去，行禮，漲紅著臉問道：“趙國公，我是算學的學生商亭。”</p>
賈平安有些醺醺然，“算學的學生啊！可是有事？”</p>
商亭說道：“我一直不解，人這般苦讀這般辛苦是為何？”</p>
賈平安說道：“若是說讀書隻是為了自家，那是狹隘，但你要說讀書隻是為國，那是空話。可人要立誌。你要告訴自己為何讀書，家國天下，顧好自己的家，國家昌盛時，要努力做事；國家衰落時，要站出來，要為天下儘力。但儘力並非隻是呼喊，而是要踏踏實實的去做，身體力行。新學就是在教你等踏踏實實的做學問，踏踏實實的做事。”</p>
商亭束手而立，“謹受教。”</p>
“人不能無誌向。”賈平安最後說道：“對於你等少年，我有一番話。”</p>
連賈昱都豎起了耳朵，想聽聽自家老爹的話。</p>
賈平安說道：“少年人要立大誌，立長誌，而非常立誌。大誌並非是說要盯著什麼將相，而是要給自己一個目標，譬如說做一個對大唐有益的人，譬如說要為大唐盛世添磚加瓦，譬如說要學醫為民解病痛，譬如說做工匠要做出世間最出色的兵器，譬如說做農人要耕種出最高畝產……”</p>
“何為立誌？人活著必須有誌向，否則便是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尋常人立誌多半是想要榮華富貴，金錢美人。但我希望你等能大氣些，作為新學的少年，你們應當以家國為己任。”</p>
賈平安指指對麵的遊人，“看看，這份安寧和幸福看著是不是很愜意？”</p>
眾人點頭。</p>
“可在大唐的疆域之外，有無數異族正盯著我們，他們此刻暫時蟄伏著，就如同受傷後舔著爪牙的野狼，就等著大唐衰弱的那一日……可還記得魏晉時的慘烈？”</p>
商亭點頭，“魏晉時，漢女白日為軍糧，夜裡被蹂躪……漢兒淪為了畜生。”</p>
賈平安說道：“若是我們隻盯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不問不顧，什麼大唐，什麼敵人，與我無關。抱著這樣的誌向，大唐隻會不斷衰弱。”</p>
“若是這一切都不變，漢兒遲早會再度淪為兩腳羊。”</p>
賈平安下了這個定論，邊上有人說道：“趙國公，大唐盛世煌煌，何來的兩腳羊？”</p>
賈平安一看是上官儀，就說道：“上官相公可知曉興替嗎？可知曉盛極而衰嗎？可知曉這一切為何嗎？”</p>
上官儀喝多了些，“老夫當然知曉，不過……”</p>
“不過什麼？”</p>
賈平安笑了笑，“不過知曉了卻不知如何逆轉這個王朝興替的怪圈，於是得過且過。”</p>
上官儀乾咳，“趙國公這話……”</p>
賈平安撇開他，對商亭等人說道：“為何王朝會不斷興替？我時常說要讀史，讀史時研讀帝王將相之餘，要去看王朝興衰。去尋找其中的規律。”</p>
這個題目老大了，竟然引得許多人傾聽。</p>
哥這也算是公開演講了吧。</p>
賈平安覺得公開這麼一課也好。</p>
“為何王朝都是盛極而衰？”</p>
眾人安靜了下來。</p>
趙國公要教大夥兒讀史書的法子了！</p>
“王朝規律幾乎都是如此，前朝無道衰亡，江山處處烽煙，百姓流離失所，死於溝壑之中，千裡無雞鳴。”</p>
新城今日跟著一群貴婦出來踏春，也玩了一把曲水流觴。眾人微醺，就說走走。這一走就走到了附近。</p>
“是趙國公，咦！他竟然開講王朝興衰？這可是好機會，可惜孩子不在，否則定然要讓他傾聽。”</p>
“咱們聽了回家轉述就是了。”</p>
新城站在側麵，雙手交疊抱腹。</p>
“新朝建立時，人口損失大半，田地多荒蕪，隨即帝王勸耕，百姓人人有田地耕種……”</p>
大唐也是如此。</p>
“此刻人各其職，加之一群開國悍將坐鎮，於是戰無不勝。”</p>
“大唐就是如此。”一個貴婦說道。</p>
“這一段便是擴張期，大軍不斷征伐，把敵人驅趕的遠遠的。”</p>
“這是大漢吧。”有人說道。</p>
“周邊安定了，所謂安居樂業便是如此，隨後百姓努力耕種，努力生育，漸漸人口就多了。”</p>
“此刻財富漸漸增多，君臣也漸漸失去了先輩進取之心，貴人們安於享樂，絲竹聲不斷……人的**無窮無儘，為了滿足這些貴人享樂之需，官吏們如狼似虎，四處盤剝百姓。那些豪族，那些家族都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口的吞噬掉百姓的血肉……隻為了一己之私。”</p>
那群貴婦人麵色難看。</p>
“趙國公這話說的。”</p>
新城淡淡道：“說的沒錯。”</p>
賈平安說道：“王朝到了這等時候，幾乎是不可逆的會走向衰亡，你等可知為何？”</p>
眾人搖頭。</p>
“國家大權掌握在貴人的手中，當他們耽於享樂時，他們會如何處置政事？從村正到官吏到宰執，他們處置天下政事時想的是什麼？”</p>
“為自己和自己那夥人掙錢！”商亭大聲說道。</p>
“對。”賈平安欣慰不已，“他們會想著為自己和家族牟利。天下的利益就那麼多，他們能牟取的利益都已經到手了……可他們的**依舊無止境，最終隻會把目光投向百姓。”</p>
“如此，他們在處置政事時，他們在製定治國方略時，出發點就是為了自己這個群體牟利。他們站在了百姓的對麵，瘋狂撕咬百姓的血肉……”</p>
有人悚然而驚，“此人說的可不是前漢？”</p>
“百姓的日子越發窘迫，當他們整日勞作也填不飽肚子時，當他們隻能賣兒鬻女時，他們就走到了絕路之上。既然都是活不了，那為何要讓那些貴人得意？不如去廝殺，去打翻這個江山，讓這個不公平的王朝覆滅！”</p>
“趙國公！”</p>
有人驚呼。</p>
擔心了？</p>
賈平安笑了笑，“王朝興亡的根源就在於貴人們理政治國時，屁股坐在了他們自己一邊，把百姓視為牛羊。當貴人們和百姓漸行漸遠時，雙方就對立了。我把這叫做階層對立。”</p>
“階層一旦對立，貴人們和百姓就成了對頭，若是日子還過得去，那就將就過下去。若是日子艱難，那些百姓會毫不猶豫扯起大旗，造這些貴人們的反！”</p>
商亭聽的渾身顫栗，“先生，我明白了。”</p>
賈平安笑道：“你來說說。”</p>
商亭說道：“王朝興替的主要緣由便是貴人們一心為自己牟利，當百姓忍無可忍時，自然會扯起反旗，打爛這個江山。要想阻攔這個規律，唯一的法子就是執政者把屁股坐在百姓一邊……不，把屁股坐在天下人的一邊，而非是坐在貴人們的一邊。”</p>
讚！</p>
賈平安笑道：“去吧！”</p>
商亭回身走過去，歡喜的道：“賈昱，我說的可對？”</p>
賈昱點頭。</p>
“趙國公這話卻是偏頗了。”一個讀書人模樣的男子拱手走出來，“天下就那麼大，錢糧就那麼多，難道還要均分了不成？”</p>
“何為執政者？”賈平安說道：“執政者的職責是什麼？執掌國家之權，一邊對外，一邊對內。對外當令異族喪膽，對內該做什麼？執政者調理陰陽之餘，最重要的一個職責便是監督！”</p>
“監督？”</p>
讀書人不解。</p>
賈平安點頭，“對。執政者要盯著這個天下，盯著這個天下的所有群體，當一個群體淩駕於整個天下之上，隻顧著為自己牟利時，執政者要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把他們拍下去。這便是製衡！”</p>
讀書人拱手，“不可階層對立嗎？”</p>
賈平安點頭。</p>
讀書人仔細想了想，“前漢時，貴人們驕奢淫逸，盤剝天下，最終江山崩潰。前晉時司馬家隻顧著內鬥，隻顧著哄那些士族，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崩潰。前隋時煬帝一意孤行，耗光了民力，最終民怨沸騰……我明白了，所有的弊端都指向了一個問題，執政者的屁股坐在了貴人那一邊，不顧百姓死活。”</p>
商亭說道：“王朝興衰的根由，便是看執政者的屁股坐在了哪裡！”</p>
賈平安起身，“今日儘興而歸，走了。”</p>
賈昱緩緩看向周邊。</p>
那些人默然看著他的父親，目光中蘊含的味道難以言喻。</p>
但卻無人反駁。</p>
這便是我的父親！</p>
一股驕傲湧上了心頭。</p>
我要做阿耶這樣的人！</p>
一群貴婦默然。</p>
她們看到賈平安俯身抱起了賈洪，笑眯眯的說著什麼，兩個妻子走在他的兩側，另一個孩子被牽著，一家人就這麼緩緩遠去。</p>
一個貴婦說道：“趙國公說的有理，可咱們既然做了貴人，難道不該享受？”</p>
“是啊！咱們的夫君做了高官，有了爵位，家中有了無數良田，難道不該享用？”</p>
“趙國公說的是貴人貪得無厭。”新城覺得這群人的屁股都坐在了自己這一邊。</p>
“我等何曾貪得無厭……”</p>
新城看了她腰間的頂級玉佩一眼，還有那一身耗費許多錢財才能打造出來的長裙。</p>
“貪欲無止境。”</p>
……</p>
賈平安的這番話炸了。</p>
貴人們在咒罵。</p>
“百姓活著便是種地做工匠，服侍我等。他賈平安說什麼執政者該把屁股坐在天下人那邊，他站在了哪一邊？賤狗奴！”</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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