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師傅很忙。
第二天他出現在了工地上。
數百學生都來了,而在另外的工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學生。
國子監諸學學生數千人,官員權貴子弟,還有些平民子弟……
“抬進來!”
那些官宦權貴子弟吆喝著,讓家仆把木料和石料弄進來。
“某弄了五根木料!”
“某帶來了十一塊石料。”
沒多久,工地就被材料堆滿了。
臥槽!
工頭傻眼了。
“賈參軍,這是……”
大哥,你彆坑我啊!
工頭見這些學生氣勢不凡,心虛的不行。
“安心。”賈平安指著這些學生說道:“沒危險的活計都交給他們乾,乾不好的,返工!”
工頭苦笑道:“某認出了幾個,都是高官子弟,賈參軍,某不敢啊!回頭他們能收拾了某。”
賈平安尋了一堆木料坐下,說道:“隻管去,有人質疑,就讓他來尋某。”
呃!
豪氣!
工頭喊道:“乾活了。”
學生們被指派了苦力活,專門搬運材料,以及幫手。
開始大家都乾的興高采烈的,直至有人喊道:“某的手啊!”
“這是怎麼了?”
眾人圍過去,就見一學生張開手,手心指根那裡竟然起了個水泡。
“呀!”
幾個學生驚訝的看著水泡,但也有不少學生一臉不屑,大抵是覺得嬌氣。
這是初唐,立國的那一批人還在,苦日子還在記憶裡,所以不少人家的教導都還不錯。直至到了李隆基時,皇帝開始了享樂,整日和前兒媳瀟灑,國事丟給了臣下……最終享樂之風盛行,權貴糜爛貪婪,內部全爛透了。
在賈平安看來,彼時的大唐,實際上從內部已經爛透了。安祿山的一擊,不過是加速了腐爛壞掉的過程。
沒有安祿山,也會有李祿山。
所以他很欣慰的看到不少學生都在悶聲乾活。
“不乾了!”
一個學生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掃帚,罵道:“某是來讀書的,不是來乾這等仆役做的活計,某不是仆役!”
“就是,咱們本是前程遠大,為何要來遭罪?”
“早知道這般辛苦,某叫了家裡的仆役來不就好了?非得要折騰咱們是個什麼意思?”
“不乾了!”
十幾個學生在鼓噪。
學生們都很年輕,年輕人血氣方剛,最受不得蠱惑,若是數百人一起鬨騰起來,什麼社會實踐課……頃刻間就會變成一場鬨劇。
衛無雙在邊上有些急切,說道:“拿下為首的。”
賈平安側身看著這個妹紙,覺得她的思路很官員,很錦衣衛。
“可願意來百騎?”
來百騎,做某麾下的探子。
衛無雙白了他一眼,“你還有心思玩笑?”
“真不是玩笑。”賈平安在等,等事情發酵。他笑吟吟的道:“你看你的拳腳這般好,在宮中有何用?不如來百騎和某一起為陛下效力,你有大長腿,某有硬拳頭……雙劍合璧,所向無敵。”
這人竟然一點兒都不慌?
那邊參與鬨事的學生已經漸漸多了起來,其他人也放緩了乾活的速度,在觀望。
看熱鬨的不嫌事大,這個道理衛無雙是知道的。
“不乾了?”
又有一批學生撂挑子了。
“放肆!”
隨行的助教怒了,上去就是一番嗬斥。
可這些學生都是高官子弟,你說這些有毛用。
助教羞紅了臉,回頭向賈平安求助。
衛無雙低聲道:“把為首的拿下,你不行……我去。”
我隻需一腿。
賈平安認真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某往日不還手,那隻是因為怕傷到你。”
他輕鬆裝個比,然後走了過去。
嗬!
衛無雙氣抖冷。
我打不過你?
你不還手是擔心傷到我?
疊州時是誰在床上被我一腿掃倒了。
咦!
想到這個,衛無雙就想到了自己當時大腿都露在了外麵,賈平安呆呆看著的場景。
羞死了!
“鬨什麼?”
賈平安的開場白和助教一樣。
他神色淡然,不見怒色,“你等可知這養濟院造價幾何?”
那些鬨事的學生不說話,邊上有學生說道:“不知道。”
“很誠實。”
賈師傅就喜歡誠實的孩子,微笑道:“某也無需你等知道。那麼你等從家裡拿了木料和石料來,可知曉它們的價錢。”
眾人搖頭,一人舉手。
這是來拆台的?
賈平安逼視著他,直至他急不可耐的道:“賈參軍,某要去茅廁。”
艸!
賈平安還以為他知道價錢。
“科舉考試中,國子監的學生考中的幾率比貢生要多許多,為何?”
貢生就是通過縣試、州試,一步步考上來的地方考生。
“因為你等從小就能有書看,有人教導……而進了國子監之後,陛下更是聘請了大儒來為你等授課……”
這就是優勢。
科舉在此時依舊隻是一個晉升的渠道,直至後來為了打壓世家門閥,這才加大了力度。
“你等可知如何為官?”
學生們看著這個少年,有人不禁嗤笑道:“賈參軍,算術一道某佩服你,但做官……不是某吹噓,在場的父祖大多是官員,從小就耳聞目濡,你……真不行。”
衛無雙覺得賈平安會生氣,然後嗬斥此人。
嗬嗬!
賈師傅隻是笑了笑,說道:“每到一地,首要查探,何為查探?官員要親自下去,下到最偏僻的村子裡去,去查問百姓的日子,去詢問他們的苦處……”
這個……
有點意思啊!
眾人傾聽。
“許多官員,一到地方不是說查探民情,而是詢問官吏,官吏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這個在此時是常事。
“你等可想做這樣的官員?”賈平安指著工地說道:“譬如說,你等下去為官,當地水患嚴重,要築堤壩……可你知道造價幾何?你可知道一車泥,一塊石料的價錢?”
“你不知道,下麵的官吏就會上下其手,把一個一千貫的水壩修出兩千貫,甚至是三千貫來,你等依舊洋洋自得,覺著自己為百姓做了大好事……”
“退一萬步,你說某不做官,可你家業龐大,下麵的管事領著大小事,你可知道一隻雞的價錢?你可知道一餐飯的價錢?不知道,你就是被人蒙蔽的傻子!”
賈平安走向工地,“今日某就來給你等上一課,叫做……社會實踐。”
“誰來和某一起抬?”
有學生上前,和賈平安一起抬起木料。
馬丹!
好重!
賈平安有些吃力。
木料抬到了地頭,工匠開始加工……
“你等來看看。”賈平安指著工匠說道:“一根木料,從山中被砍伐而來,那砍伐的人工就是錢,隨後運送到地方也是錢,商人販賣要掙錢,這是第三筆錢……”
“他說這些作甚?”有人不耐煩了。
“在這裡,工匠加工,這是一筆錢,隨後安裝到位,這是一筆錢……最後還得加上工頭要掙的錢,至此,一根木料完結。”
“咱們以此類推,一支箭矢需要多少材料?每一種材料從何而來?價錢多少,如何加工……”
他說這個做什麼?
衛無雙不解。
但……
“這是抽絲剝繭!”一個學生驚呼。
賈平安繼續說道:“不管是做官還是做人,當你遇到了問題,不管大小,都可以照此從源頭拆解,一一解開,一一分析……”
這便是追溯的手法。
把一個東西,一件事,順著往源頭追溯。
這也是機械修理中的一種重要思路。
這更是一種做事的思路。
為官,你每天會遇到許多事。
怎麼解決?
這就是一種重要的方法。
把事情拆開,從源頭開始追溯,一一分析。
“可你等若是高高在上,不知道一個宅子的構造,不知道一座堤壩的構造,不知道一件事的經過……這等法子也是無用。”
這是世家門閥的時代。
這等思路……說大些,就是做事的法子。
那些世家門閥都有自家為人處世的妙法,但都秘而不宣,隻是傳授給子弟。
但賈平安卻隨口就把這等法子告訴了這些學生。
這份胸襟!
這恩情……
衛無雙駭然發現這些學生都齊齊整理衣冠,鄭重拱手,“多謝賈參軍教誨。”
這一刻,連房梁上的工匠都在拱手,“多謝賈參軍教誨。”
後世人儘皆知的道理,在此刻卻是秘籍般的存在。
賈平安就隨手扔了一個秘籍出去。
宛如扔了一枚炸彈!
……
為白銀大盟‘煙灰黯然跌落’加更: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