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有座位,韋思謙卻沒有。
他站在那裡,依舊昂首。
褚遂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竟然有些慈祥之色。
某莫不是看錯了?
李治垂眸,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被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帝王出手,卻被臣子一巴掌拍了回來,這對他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想到這裡,他抬眸,眼中冷色一閃而逝,深切的懷念著心腹許敬宗。
老許若是為相,此刻就會跳出來狂噴。
看看褚遂良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他真想一刀斬了這個老東西。
看看國舅長孫無忌,一臉菩薩模樣,身前再擺放三炷香就更像了。
其他人……他看都不想看。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忍下這份屈辱。
韋思謙微不可查的點頭,眼中多了決絕之色。
從接到任務開始,他就知曉這事兒的風險很高。他這是在捅關隴小圈子刀子,一旦失敗,他就是祭品。
他準備主動請罪。
但他真的不甘,眼中難免有痛苦之色。
“陛下。”
正在等結果的褚遂良被打斷了興致,頗為不滿。
大理寺少卿張睿冊皺眉看著進來的內侍,覺得有些不安。
但想到那個譯語人全家都去了終南山,而他的鄰居們都被王琦派人警告過了,但凡敢說出宅子真實價錢的,回頭全家弄死。
小圈子行事,誰敢不尊?
這事兒他覺得妥當了。
事後說不得還能論功行賞,想想唐臨占著大理寺卿的官位許久了,也該讓某來坐幾年了吧。
“何事?”
內侍說道:“有人來報,先前賈平安和許多人……”
他看了褚遂良一眼,“在褚相買的宅子附近買房。賈平安說自家聽聞百萬錢能買到那處的宅子,歡喜的不行,就趕緊弄了兩百萬錢,說但凡願意兩百萬錢賣的,一手交錢,一手立劵。”
“噗!”
正在喝茶的於誌寧一口茶水就噴了出去。
被他噴了滿臉茶水的長孫無忌沒動,隻是木然的看了褚遂良一眼。
褚遂良麵色慘白,竟然在顫抖。
他機關算儘,以為壓製下了此事,可賈平安卻另辟蹊徑,捅了他一刀。
後世的足球隊買人,對方球隊一般喜歡來一句:某某某是我隊不可或缺的一員,是非賣品。
沒錢的球隊遇到這等事兒自然就偃旗息鼓了,可哥有錢啊!
那些出手闊綽的大老板開始砸錢。
一千萬不賣,兩千萬,三千萬,五千萬……
什麼非賣品,最後也得跪了。
而賈平安這麼一砸錢,那些被威脅封口的鄰居自然會做出最本能的反應。
關鍵是那個畜生還帶來了許多人,這下褚遂良低價購買宅子的事兒壓不住了。
韋思謙隻覺得一股狂喜襲上心頭,隨即問道:“褚相百萬錢就買了那個宅子,邊上的鄰居……為何兩百萬錢依舊不肯賣?”
你褚遂良說那宅子就值一百萬,還信誓旦旦的說沒威脅鄰居,可現在賈師傅出到了兩百萬錢,那些鄰居卻嗤之以鼻……
那宅子值多少錢?
兩百萬錢以上。
那些鄰居被封口?沒關係,賈師傅有藥。
賈平安繞了個圈子,頃刻就揭穿了褚遂良和張睿冊編造的謊言。
李治突然微笑道:“那宅子……究竟值多少錢?”
他從未想過這等手段,堪稱是不走尋常路,外加還有些熟悉的味道,一看就知曉是誰的手筆。
那個掃把星,果然是朕的福星!
此刻,李治的心中全是賈師傅。
褚遂良起身,免冠請罪。
李治看了大理寺少卿張睿冊一眼,他更恨的是此人。
沒有此人為褚遂良掩蓋,此事早就水落石出了。
“舅舅……”
李治又露出了大家熟悉的羞赧微笑。
就像是一個剛任職的老師,麵對班上某個搗蛋的學生不知道如何處罰。
長孫無忌木然,看著和菩薩一樣。
丟人!
他現在能說什麼?
為褚遂良說好話,那更丟人。
“全憑陛下做主。”
李治心情愉悅,“朕雖倚重褚卿,可律法不可輕忽,否則何以服眾?”
這是開門見山,讓你無法反抗。
他沉吟了片刻,“褚卿去同州吧。”
這是被貶了。
但同州就在後世陝西那地方,距離長安三百裡不到,這是小圈子能夠接受的距離。若是一家夥把老褚踢到西南那等地方去,馬上小圈子就會沸騰,接著各種勸諫。
褚遂良看了長孫無忌一眼,“臣……領命。”
李治的眸子微微一冷,然後看了張睿冊一眼。
韋思謙突然說道:“陛下,張睿冊身為大理少卿,知法枉法,舞文弄墨,故意曲解律條,諂媚權臣,按律當誅!”
殺氣騰騰啊!
張睿冊麵色慘白,跪下請罪。
李治冷冷的道:“去循州吧。”
張睿冊麵如死灰。
他同樣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循州在嶺南,此刻的嶺南堪稱是窮山惡水,官員過去和流放沒啥區彆。
但長孫無忌顧不上他了。
褚遂良滾蛋後,誰來接任?
長孫無忌欲言又止,他再跋扈,可此刻皇帝挾貶謫褚遂良之勢,若是不肯同意他建言的中書令,頃刻間君臣就會形成僵持的局麵。
他猶豫再三……
“高季輔可為中書令。”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陛下英明。”
李治還是太子時,高季輔曾經輔佐過他,而且高季輔還是韋思謙的恩主。
當年韋思謙在下麵苦苦掙紮,每次考評都是中下,又沒有後台,所以一直不能升官。高季輔主持銓試時,說韋思謙有才,正直能乾,於是提拔為監察禦史。
這樣一位太子黨上台來了,此消彼長,李治的小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放晴了!”
外麵有人在喊,聲音稚嫩,多半是剛進宮沒多久的宮女。
李治眯眼看著外麵。
陽光就這麼傾撒在殿門內,煌煌然,讓他心潮澎湃。
這個天下,終究是大唐的,是朕的!
這一刻他想到了賈平安。
那個掃把星進長安那麼久了,沒克過朕,反而辦過不少對朕大有幫助的事兒。
比如說此次,賈平安一下就抓到了褚遂良的痛腳,頃刻間就逆轉了朝堂局勢。
這樣能乾的臣子,自然要護著。
他眯眼看著散去的臣子,問道:“賈平安的表兄在戶部?”
王忠良想了想,“是,說是倉部主事。”
“朕記住了。”
出了皇宮,褚遂良麵色慘白,拱手道:“是老夫的錯,牽累了輔機的大局……”
“老夫有何大局?”長孫無忌壓著火氣,“你此次算是孟浪了,要宅子作甚?錢不夠隻管尋老夫就是了,非得要去買下屬的房子,這是違律你不知道?”
上官購買下屬的東西,這事兒構成違律。
褚遂良羞紅了臉,“是家中人做的,回頭老夫就嚴懲。”
那麼多錢的支出,沒有你的點頭……褚家誰能買下那個宅子?
長孫無忌忍不住說道:“老夫說多少次了,莫要得意忘形,你等就是不聽,此次那賈平安……”
一提到賈平安,褚遂良咬牙切齒的道:“那小賊……某一聽此事就知曉是他做的,那股子味道,就隻有他才做得出來。”
“彆想著弄死他!”長孫無忌認真的道:“他在百騎,誰弄死了百騎的人,那就是打皇帝的臉。其二,他若是死了,皇帝會認為背後那人想謀逆,不管你怎麼想的,外麵的人也會認為你謀逆,死無葬身之地。”
褚遂良罵道:“這是禍害遺千年!”
長孫無忌冷冷的道:“傳聞他是高陽的智囊,今日老夫……信了。”
褚遂良呼吸急促,突然側臉說道:“輔機,此事總不能這般忍了吧?”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你自己算計。”
褚遂良自家算計了一遍,“他用的是買宅子的名頭,還裹挾了……”
“他買宅子,你能說什麼?”長孫無忌麵色古怪,覺得這事兒真的很膈應。
“明明被他坑了一把,卻不見絲毫痕跡,這小賊……”
褚遂良氣得夠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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