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也被襲擾了。
在第五個人問他是否收學生時,賈平安果斷繞路回家。
楊德利已經到了,見他回來擔憂的道:“平安,先前好些人問你是否收學生,這是為何?”
“就是覺著某的學問高深。”
賈平安知曉是泄密了。
他在殿內說的那些話被某位大佬應當是無意間說了出去,隨後就一傳十,十傳百。
楊德利覺得表弟越發的看不清了,“平安,你當年在鄉學不吭聲,和誰學的?”
“和一個先生。”賈平安的眉間多了回憶之色,“先生學究天人,一見到某,就說某骨骼清奇,定然能傳承這門學問,於是某在鄉學就敷衍了事,整日在琢磨先生的學問。”
楊德利訝然,“原來如此,某說你這般聰慧,怎地在鄉學這般沉悶,平安,你受苦了。”
表兄的感情比較豐富,一想到當年就忍不住落淚,隨後去彙報工作。
而杜賀看賈平安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難怪郎君隨口就是名篇。儒學當年排擠了無數學說,若是誰能取其中的精華彙聚成一門學問,那將會是什麼……”
學了這等學問的人,將會是怎麼樣的存在?
王老二抽了徐小魚一巴掌,“郎君可是仙人下凡,能在郎君的身邊伺候是你的福氣,再不認真,回頭就回火星灣去。”
家裡的仆役對賈平安的態度又變了,多了畏懼和恭謹。
“賈郎君可在?”
“賈參軍。”
外麵來了十餘人,杜賀開門,問道:“敢問尋我家郎君何事?”
“某來拜師。”
“賈參軍,我等前來拜師。”
“……”
外麵嘈雜,阿福在門邊呆呆的看著。
賈平安出來,楊德利說道:“平安,那些學問值錢,傳子不傳女……”
表兄的價值觀一直就這樣,彆想他會有什麼舍小家為大家的自覺。
賈平安一露麵,外麵就安靜了。
“拜師……”
賈平安搖搖頭。
有人說道:“賈參軍,家祖以前在華州為官。”
這是拉交情的。
“賈參軍,某帶了束脩。”
有人提溜了一捆臘肉,嗅著煙熏火燎的。
賈平安說道:“某學的非是儒學。”
“某就要學這個學問。”
“若是儒學某還不學了。”
一群人嘈雜,賈平安皺眉,“某目下並未有收學生的打算。”
身邊的趙岩歡喜,不禁就笑了起來。
“那他是誰?”一個看著驕橫的年輕人指著趙岩問道:“他叫做趙岩,就是賈參軍的學生。”
這位看來把賈平安調查的很清楚,趙岩有些緊張。
剛開始他一家子隻是覺得賈平安學問高深,詩才了得,可看看這些來拜師的人,大部分穿著考究,可見出身就能碾壓了他。
趙岩的母親經常嘀咕,說是自家拜師連禮物都這般簡陋,也不能給賈平安帶來一絲好處,反而還管飯,心中頗為不安。
這些人卻不同,他們的家境多半不錯,能給先生帶來更多的資源。
趙岩吸吸鼻子,身後的王老二捅了他一下,等他回身時搖搖頭。
賈平安淡淡的道:“他是某的弟子。好了,諸位請回了。”
有人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薑融趕來了,拱手道:“賈參軍安心,某來。”
這位坊正看來也得了賈平安大才的消息,板著臉道:“弟子能在先生家吃住,學生卻不同,你等去國子監諸學看看,哪個學生能進了助教祭酒們的家中去吃住?都回去吧,賈參軍不收,你等在此苦熬也無用。”
賈家的大門關上,趙岩就哭了起來。
“先生……某不聰慧,還……還能吃。”
趙岩這等年齡的少年胃口最好,仿佛是無底洞般的,吃多少都能消化掉。
他緩緩跪下,賈平安說道:“你在家會幫著父母做事,穿著補丁衣裳依舊昂首挺胸,見到老人會避開讓路,看到人有困難會伸手……你以為某是因為你的資質才收了你嗎?”
趙岩抬頭,這才知曉自己為何能得了先生的青眼。
“先生!”
他不禁落淚,賈平安淡淡的道:“就是以後少吃醋,傷胃。”
這小子吃餺飥的習慣太讓人無語,一碗餺飥的湯裡,少說三成是醋,看的賈平安牙酸。
外麵有人喊道:“賈參軍,某願意入門為弟子。”
有人說道:“弟子入門,生死榮辱由先生,弟子願意獻身。”
賈平安臉頰抽搐,外麵薑融喊道:“賈參軍不願,你等在此襲擾卻是違律了啊!趕緊走。”
賈平安覺得自己脫離了襲擾,可晚些大門被人捶的震天響。
“王老二!”杜賀怒了,叫了王老二和徐小魚出來,氣勢洶洶的去開門,準備看看是誰這麼囂張。
門一開,李敬業就衝了進來,“兄長救命!”
賈平安詫異的道:“你這是……”
李敬業的衣裳看著有些淩亂,賈平安下意識的想到了高陽用小皮鞭抽人,關鍵是這娃的臉上還有巴掌印。
這誰那麼大膽?
按照李敬業的尿性,誰這麼狠抽他,他會不管不顧的弄死誰。
“阿翁先前回家,問某跟著你學了什麼。某說學了許多,可阿耶細細的問,某答不上來……”
李敬業心有餘悸的道:“阿翁真生氣了,拿著鞭子死命狠抽,一巴掌抽的某頭暈,若非某跑得快,怕是活不了了。”
這娃也是賈平安的受害者。
今日賈平安在朝中交代了自己的‘來曆’,頓時成為一顆耀眼的學術明星。而李敬業老早就跟著賈平安廝混,老李肯定心中得意,覺得自家孫兒的學問怕不是突飛猛進了。
結果一問三不知,老李一氣之下就下了狠手。
哎!
可憐的娃!
賈平安趕緊讓他進去。
“不用,就在外麵。”
李敬業跑熱了,不肯進屋,就在外麵脫了外裳,一剝,上半身就赤果了,十餘道鞭痕啊!
老李下手真狠。
後世有野史,說老李給女婿挖坑,想埋了他,女婿怕的要死。
反正各種野史聚在一起,就一句話:老李不是人,下手忒狠。
上藥時李敬業壓根沒反應,隨後就要酒喝。
他喝酒喝的嗨皮,最後卻嚎啕大哭起來,“阿翁說子孫太爭氣不成,不爭氣也不成,就想著某學文,好歹以後能隨時轉。”
老李為了這個孫兒真的算是嘔心瀝血了,竟然連這等牆頭草的法子都想得出來。
先從軍,在功高震主之前趕緊轉為文官,隨後洪湖水浪打浪。
這個法子不錯,至少比程知節的要高明。
喝多了的李敬業還算是老實,丟在客房的床上睡的很舒坦。
“郎君,英國公家來人了。”
杜賀看著紅光滿麵,“那是李家的管事吧,和某說話很是客氣。”
來人是李堯,問了李敬業在賈家後就走了,連看都不看一眼。
老李難道是不要這個孫子了?
賈平安覺得後世的傳聞怕是有些問題。
現在但凡和武媚沾邊的事兒,他都要懷疑一番。
唐史先有舊唐書,其中的描述算是中規中矩,隨後北宋再修唐史,老歐陽披掛上陣,個人情感和立場占據了上風。
毫無疑問,在這個時刻,李勣站在了皇帝這一邊。等李治想廢後時,李勣依舊站在了皇帝這一邊……
老歐陽厭惡武媚,這不隻是他,在這個時代,女子稱帝簡直就是道德的滑坡,從父係社會變成了母係社會。老歐陽等人對武媚的厭惡由此可見一般。
坐在院子裡,邊上鴻雁在縫補衣裳,杜賀在對麵和王老二說話,徐小魚和宋不出在嘀咕,表兄在苦大仇深的琢磨著戶部的漏洞……
這樣的日子很好,賈平安越發的適應了。
但他知曉這樣的日子維係不了多久,甚至還趕不上後世。
等阿姐一去,李隆基掌權,所謂的開元盛世短暫而燦爛,上麵燦爛,下麵腐爛……隨後帝國崩塌。
“大唐就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