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頷首,“對,蠢蠢欲動。”
後續的去上課的師生止步,不少人都好奇的看著黝黑了許多的賈平安。
有助教尖刻的說道:“可許多人說漠北和漠南的異族早已心向大唐,武陽伯說這話不怕誤導了學生嗎?”
賈平安在國子監的支持者大多在算學。但算學大部分都是平民子弟,而國子監主流是權貴高官大地主的子弟。所以形成了平民學子支持賈平安,權貴子弟們反對的局麵。
問話的學生看著便是權貴子弟,少年熱血,不可抑製。
而助教一臉不屑,仿佛賈平安去漠北就是度了個假。
這是一場輿論戰!
賈平安斜睨著他,“你可知鐵勒人的心思?”
助教愕然。
“你可知突厥人在想些什麼?”
助教:“難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賈平安覺得這些人在國子監裡太久了,以至於對外界的事兒陌生到了想當然,“我此去剿滅了鐵勒叛逆,我知曉他們在憧憬著一個強大的鐵勒;我闖入了一個突厥人的部族,勸說他們舉族歸附,我知曉他們依舊在回憶著往日的榮光,但凡有機會,他們將會再度崛起,再度兵臨渭水……”
他盯著助教,“這是我親身經曆,而你經曆了什麼?除去高談闊論之外,除去尖酸刻薄之外你還有什麼?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
助教的臉紅了,“你……我……”
一個學生喊道:“武陽伯此次可是生擒了敵酋,還安撫到了那些部族,他不知道……誰知道?”
那助教羞紅了臉,悄然躲進了人群中。
賈平安不屑於和這等人糾纏,但這可是個刷臉的好機會。
他單手按刀,就這麼在眾人的矚目下走了過去。
“男兒當如是!”
一個學生不禁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就像是當年的項羽看到秦始皇的車駕後一般。
“我當如武陽伯,文能詩才碾壓天下,武能領兵橫掃叛逆……”
但更多的學生目光複雜的看著賈平安離去。
權貴的子弟從小就耳聞目染,知曉許多事兒。
所以賈平安的分析他們最受益。
受益是受益,但新學在國子監裡卻不受待見,他們覺著這個刀下亡魂的新學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所以心情複雜。
一個學生衝著賈平安的背影拱手,朗聲道:“就算是再多的不合,可武陽伯在漠北的功績值得我輩效仿。”
眾人頷首。
“正該如此!”
賈平安隨後就在算學授了一節課,這一節課卻不是什麼算學,而是漠北漠南的局勢。
“大唐一旦不能控製漠南,那麼突厥的再度崛起就不可抑製。”
“大唐若是不能控製漠北,那麼鐵勒人的崛起也將不可抑製。”
這兩個判斷讓學生們炸了。
我們可是大唐!
“武陽伯,大唐不會放棄漠北和漠南。”
賈平安笑道:“那需要大唐一直持續強大下去。一旦衰弱,不隻是漠北和漠南,還有西北,西南……”
大唐真的牛逼!
當它衰弱到了帝國斜陽時,依舊能在強敵環伺的處境中存活下來。
晚些賈平安照例去拜會了祭酒肖博。
司業陳寶也在,二人在商議事情。
“武陽伯歸來,可喜可賀!”
肖博笑吟吟的道賀。
賈平安說了些算學的情況,肖博想起一事,“算學的教材老夫看了,有一點不明,還請武陽伯指點。”
邊上有書櫃……
這個書櫃可不是後世那種。
大唐的書籍在後世看來,大概就和古畫或是聖旨的造型差不多。
很長的一張紙,你可以想象成古畫的那種長條幅,上麵就是文字,而兩側用軸包裹著。
一卷卷‘書’就放在布囊裡,這個布囊叫做‘帙’,所謂卷帙浩繁,說的便是一卷卷的卷軸書堆放了許多的場景。
每一卷書的頭部都掛著標簽,垂落在外麵方便檢索。
肖博順著標簽找到了那卷書,拿出來,解開繩子,拉開一側的軸。
“此處你說算學當為國子監諸學之首,老夫以為值得商榷。”
他左手按著一側的軸,右手緩緩拉開另一側的軸,但這卷書太長,所以他必須一邊左手卷起,右手拉開,一步步往下看。
“還有此處,你說算學乃是萬學之基,老夫以為不妥。”
現在是儒學為尊,賈平安對於算學的表述在後世看來正常,可此時卻顯得驚世駭俗。
肖博沒說他是個瘋子就算是客氣的了。
但這種立場問題真的沒法爭論。
在儒學看來,人活天地間,首要便是修身,通過學習儒學,塑造學生的三觀,這才是至關緊要的。
而算學為萬學之基這個表述在肖博看來就是拋棄了三觀打造,直接奔著實用之學去了。
這個說法賈平安能接受。
“儒學修身修心,算學修的是實用,並不衝突。”
肖博皺眉,“不隻是衝突不衝突,算學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當年儒學也是如此。”
賈平安反唇相譏,“誰的學問是一開始就能橫行當世,成為顯學?算學乃是實用之學,學了便有好處。而儒學是塑造學生根基之學,不可不學。二者為何不能融合?”
肖博淡淡的道:“算學的那些好處……不值一提。”
這老家夥看來是憋了許久的火氣,這一下全發了出來。
賈平安問道:“不管是在六部還是在什麼地方,算學可能少?”
肖博淡淡的道:“儒學才是根基。”
“儒學乃是塑造人的學問,算學乃是做事的學問。”賈平安咄咄逼人的道:“一個人難道隻修身修心,不做事了?那……敢問肖祭酒,那是道人還是和尚?”
呃!
這個反擊之犀利,讓肖博也無法回避。
“可當朝那些官吏,誰不是儒學熏陶出來的?可曾不會做事?”
這個就屬於狡辯。
賈平安搖頭,“可儒學裡有教過他們如何去為官,如何去算計……若是有,為何國子監還要設立一個算學?”
年輕人這般咄咄逼人,老夫竟然無言以對……肖博:“……”
儒學牛逼,那麼你還弄個算學杵著做什麼?
賈平安顯得並沒有什麼謙讓的意思,繼續說道:“當年也曾有君子六藝之說,禮、樂、射、禦、書、數……為何避而不談?”
儒學最讓人詬病的便是一群老夫子做主,他們動彈不得,沒法騎馬射箭,喜歡當宅男,窩在家中琢磨先賢的學問,堪稱是閉門造車。
慢慢的這些人就鑽進了死胡同裡,一味把儒學往宗教和哲學的範疇去推演……等到了明清時,儒學就成了婦人的裹腳布,又長又臭。乃至於考中科舉去做官,要聘請幾位師爺才敢去。鬨得紹興師爺竟然成了一門傳統優勢就業項目。
但現在是大唐,這等老夫子不受大夥兒的歡迎。
所以肖博無言以對,換做是明清,怕是頃刻間硯台就砸了過來。隨後糾集一般腐儒,用什麼離經叛道的罪名把你痛打一頓,再抓去官府。官府一聽……臥槽,竟然敢褻瀆儒教,嚴懲!
所以賈平安格外的珍惜這個時代的自由,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說算學的好處,而不必擔心被人圍毆,當然,圍毆他也不怕。
陳寶覺得肖博有些難堪,就想緩和一下氣氛,“老夫來看看。”
他重新拉開卷軸,和賈平安請教一番,氣氛就漸漸融洽了。
肖博顯然還是有些悻悻然,最後說道:“新學難道還能顛覆了什麼?”
老頭看樣子是不服輸啊!
賈平安樂了,指著卷書說道:“新學能顛覆了它。”
肖博拿起卷軸,笑道:“從許多年前開始,不管是簡書還是什麼,都是這等模樣,武陽伯莫非以為這不妥?”
“當然不妥!”
賈平安早就受夠了卷書,自己弄了些小冊子,但當今的主流依舊是卷書,而且依舊是手抄本。
想想後世早些時候的手抄本,那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而現在卻一直流行這個。
肖博搖頭,“如此,老夫拭目以待。”
賈平安心中一動,“若是我能把卷書變得更加方便,而且還能快速弄出來,肖祭酒……”
小子這是要打賭?
想當年老夫縱橫賭壇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肖博心中微動,“若是你能弄成,老夫答應你一事,若是弄不成,你也答應老夫一事,可好?”
賈平安等的就是這句話,心中暗喜,但卻忍住了,“如此……君子一言!”
他伸手。
肖博笑著伸手,“駟馬難追!”
二人擊掌,如此這個賭局就成了。
但肖博擔心賈平安耍賴,就說道:“陳司業可為見證。”
我正想尋個人來作證,你竟然主動提出來……陳寶的兒子陳翔就是賈平安的學生,他不敢耍賴。
“好!”
肖博暗自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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