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飯菜很豐盛,三個案幾卻少了一人。
李治看著眼前的飯菜,再無一點胃口。
武媚知曉他是有些惱火了,就勸道:“五郎曆來孝順……”
“早些便說了今日一同用飯,他人在何處?”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陰鬱,“這般疏懶貪玩,如何能承襲大統?朕以後如何放心?”
那個倒黴孩子,去挖什麼樹,回頭打死……武媚吩咐道:“邵鵬去看看,把太子帶回來。”
“是。”
皇帝不高興,伺候的人噤若寒蟬。
“且慢。”李治起身,“朕去看看。”
你一人去,弄不好就是全武行,老娘不放心……武媚起身,“臣妾也去。”
李治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也好。”
帝後聯袂出行,聲勢不小。
一路往後麵去。
“當年朕為太子時,每日苦讀不說,還得要跟著先帝學習如何治國,那幾年朕每日不過睡兩三個時辰而已……”
可你那時多大?五郎現在多大?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比,還要不要臉?
武媚腹誹著,說道:“五郎是個好孩子,陛下,五郎還小呢!”
是哈!
五郎還小。
但這個女人暗搓搓的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譏諷朕?
多半是!
悍婦!
李治淡淡的道:“他是太子。”
果然是強詞奪理!太子又如何?當年你和五郎一般大的時候,還在宮中胡亂廝混,見到兄長們和鵪鶉般的畏縮……
李治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
這個女人定然在腹誹自己,若是再說幾句,必然會公然抨擊朕……
二人同行異夢,身後的邵鵬和王忠良都感受到了,相互使個眼色。
今日要小心,免得被帝後給收拾了。
“太子在何處?”
李治的語氣不大好。
前方帶路的內侍說道:“陛下,就在前麵左邊一點。”
前麵左邊一點有幾棵樹……
“挖開……把它拔出來。”
李弘的喊聲已經能聽到了。
“對麵也多挖些,到時兩邊比較一番。”
“用力!”
“嘿喲!”
“閃開,要倒下來了。”
帝後心中一緊,腳下加快,幾乎是小跑著過去。
王忠良毫不猶豫的超車了……這個時候不表現出咱的忠心耿耿,還待何時?
“嘭!”
樹木倒地。
帝後也到了能看到李弘的距離。
“看看,看看兩邊的土可是不同?”
李弘這邊看一眼,刨幾下,對麵看一眼,刨幾下,沒多久就成了泥猴。前日長安大雨,此刻泥土濕潤。
“真的!果然是真的!”
李弘歡呼雀躍。
“豎子!”
李治走了上來。
這個兒子竟然在這裡挖樹……還玩的渾身是泥。
李弘抬頭,臉上也多是泥點,歡喜的道:“阿耶,你來看!”
先叫的阿耶,這個倒黴孩子,把老娘置於何地?武媚麵無表情!
李治冷著臉,“你不好生讀書,整日嬉戲,今日更是在宮中掘挖樹木,頑劣不堪!朕與你阿娘在等你用飯,你卻忘之腦後,此為不孝……”
這是要不忠不孝了嗎?邵鵬打了個寒顫。
李弘趕緊起身,束手而立,但卻梗著脖子道,“阿耶,今日上課,我學了一個道理,樹木野草也能涵養水源,於是便來驗證一番……”
“驗證什麼?什麼涵養水源?”李治終究沒有繼續借題發揮下去,否則一個不忠不孝的名頭是跑不掉的。
他眼神微冷……太子要的是穩重,要的是有分寸。朕當年如他這般大時,讀書之外就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地方呆著,偶爾出去也是謹言慎行。
可看看這個逆子,頑劣不說,還百般抵賴。
朕倒是忘記了,當年先帝說過,棍棒底下才能教出好孩子。朕一心憐愛他,卻忘記了溺子如殺子的道理。
李治危險的眯著眼……是時候拿起棍棒了。
“拿了棍子來。”
武媚心中一驚,趕緊勸道:“陛下,五郎還小,回頭臣妾好生嗬斥他……”
她衝著後麵的人冷冷一笑。
那個去尋棍子的內侍一個哆嗦,在兩根枝條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細的那一根。
李治接過細枝條,上去就是幾下。
粗棍子打人是痛,可細枝條打人更痛。
“啊!”
李弘蹦跳了起來。
“還敢跑?站好!”
李治冷著臉,一下下的狠抽。
“陛下!”
武媚突然衝了上去,擋在了李弘的身前。
她衝著李治嘶吼,“才多大的孩子?孩子貪玩又如何,哪個孩子不貪玩?看看平安家的孩子,也貪玩,可哪裡有不妥?看看彆人家的孩子,如五郎般大的時候,他們在做什麼?每日上午讀書,下午就可以玩耍……可五郎整日都在讀書,陛下覺著不夠嗎?”
李治麵色鐵青,“你閃開,朕今日定然要給這個逆子一個教訓!”
武媚伸開雙手護著兒子,咆哮道:“陛下要責打,便去責打那些臣子,衝著自己的兒子耍威風算什麼本事?”
你還是不是男人!
李治猛地舉手,作勢揮舞枝條。
你打你打!武媚昂著頭,冷冷的看著他。
這個悍婦!
李治惱火的扔掉了枝條,“這個孩子以後若是教不好,都是你的過失!”
“五郎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他如何我自然知曉。”
武媚回身,見兒子滿臉是淚,就輕輕為他擦去,柔聲道:“五郎挖樹作甚?宮中卻不好挖樹。”
李弘更咽道:“阿娘,你來看。”
他牽著武媚到了樹坑邊,“阿娘你看,這裡的泥土可是很濕潤?”
武媚點頭,不知兒子要做什麼。
你莫名其妙的看什麼泥土,作孽啊!
“阿娘你來這邊。”
李弘又牽著她去了對麵,“阿娘你看,這邊的泥土就乾了。前日才下的大雨,有樹木的泥土依舊濕潤,沒有樹木的泥土卻已經乾了。”
他仰著頭,臉上依舊掛著淚珠,卻頗為興奮,“阿娘,樹木能涵養水呢!”
武媚低歎道:“長安多的是水,一樹一木涵養水有何用?五郎,莫要分心,好生讀書吧。”
李治冷哼一聲,“你教的好兒子!”
李弘的眼中多了難過,“阿娘,樹木植被能涵養水,更是能穩固土層。阿娘想想,大雨傾盆,有樹木野草的地方水流乾淨,為何?皆因土層被植被給護住了,許多雨水都浸透到了樹根之下……而沒有植被的地方,水流就會攜帶泥土一路衝刷……”
武媚的腦子裡懵了一下。
李治也是如此。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
“說了一通有何用?”李治麵色稍霽,但怒火依舊未散。
“阿耶,土層被水流衝走了,沒了土層,原來的地方就會寸草不生……”李弘大聲的道:“還有,大河以前清澈,可如今卻時常聽聞大河渾濁……為何?皆因關中砍伐無度,沒了涵養水土的樹木植被,泥土被雨水衝刷進了大河中……”
李治心中一震。
原來是這個?
朕錯怪了五郎!
武媚回身看著他,眼中多了些彆的意味。
五郎這般懂事的孩子你竟然能下得去手。
“還有呢!”李弘振奮的道:“那些泥土在水中沉底,時日長了,就會抬高河床,水位就會越來越高,最後大河兩岸就會水災頻發……”
李治的眼中多了驚訝,隨即便是一絲內疚閃過……
五郎竟然想到了這些,可見平日裡就在關注著國計民生。這樣的太子如何不好?朕卻不問青紅皂白就責打了他。
他走上前去,猶豫再三,問道:“身上可還疼?”
李弘想到自己先前的委屈,眼淚又重新在眼眶裡鬱積,晃來晃去的,更咽道:“不……不疼!”
怎麼會不疼?當年朕也挨過抽,越細的枝條抽起來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