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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嵕山。
九道山梁就像是龍身般的直升上去,從遠處看去,山頂就像是一張嘴,正在仰頭呼喊著什麼。
這是賈平安的觀感。
周圍都是山丘溝壑,龐大的隊伍在山間若隱若現,一會兒隱入溝壑中,一會兒又到了頂端……更遠處能看到那些宮殿,賈平安在想若是有鬼魂的話,先帝和文德皇後每日在這裡溜達倒也不錯。
賈平安和李敬業在後麵嘀咕,李勣突然回身招手。
“這是魏征墓。”
李勣指著一處墳塋感慨萬千:“當年魏征在時何等的意氣風發,後來觸怒了先帝,墓碑被拉倒,上麵先帝親書的字皆被磨去……後來先帝後悔,又令人祭祀,把墓碑再度立了起來,可終究還是沒有寫字……”
“是無字碑?”李敬業一頭霧水,“先帝果真是無趣,既然錯了,那為何不改?”
賈平安看了一眼前方的九嵕山……這個鐵憨憨,在先帝的陵寢前說他錯了,但凡被人報上去,李治就算是看在李勣的份上不下狠手,但被趕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蹲幾年卻是少不得的。
“豎子住口!”
李勣麵色鐵青,回身看了一眼,還好,都是自家人。
他指著李敬業,真心想就地毒打一頓,“先帝也是你能說的?這話被人聽了去就是大禍。”
人死為大,你說李治沒問題,說先帝……
李敬業嘀咕道:“先帝不是納諫如流嗎?”
這娃……
賈平安捂額。
李勣歎息。
老夫的晚年啊!
這才將開始就精彩紛呈。
前方漸漸近了。
這邊的地貌有個特點,那就是看著灰撲撲的,一股子蒼涼之意。難怪後世的信天遊也是這種格調。
遠遠看去,昭陵和附近有許多建築。
“以後老夫也會葬在此。”李勣愜意的道。
李敬業抬頭,“阿翁,你葬在此……那我怎麼辦?”
家族就是要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哪怕是死後。
“先帝有交代,葬於此的臣子子孫也能在此。”
這個政策比較人性化,但想著要祭祀還得大老遠跑到九嵕山來,李敬業就有些想吐槽。
“這裡老遠了阿翁。”
李勣冷冷的不說話。
“阿翁,你葬在這裡有何好處?”李敬業覺得祖父真的是太無趣了,“咱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在一起不好嗎?一起躺在地下,誰不落下。”
李勣的眸色柔和了些,“癡兒。先帝到了地下自然也是帝王,那些被大唐掃滅的對頭也在地下等著他,廝殺再度而來……李靖等人早已到了,老夫怎能不去?”
身後有人說道:“到了地底下,咱們依舊在先帝的麾下和那些人廝殺,不勝……不歸!”
身後是宰相和重臣們。
前方的李治也聽到了些,回身看了一眼。
程知節狂笑道:“當年耶耶被王世充所部擒獲,自忖必死,便告訴王世充,等梟首之後,記得把老夫的頭顱送回家中歸葬……”
眾人不禁大笑。
笑聲中,李治減緩了馬速,突然說道:“程卿豪邁,諸卿可有詩以詠之?”
賈六步啊!
眾人齊齊看向賈平安。
但這個題目卻不好寫。
上官儀已經有了腹稿。
他看了一眼賈平安,剛想開口……
“斷頭今日意如何?”
賈平安一開口就頗為驚悚。
眾人默然。
“創業艱難百戰多。”
李治不禁微微頷首。
大唐創業堪稱艱難,一路廝殺,立國後更是麵臨著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以及四周心懷歹意的勢力。
“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豪邁之氣頓時讓人不禁熱血奔湧。
“好詩!”
這首詩簡單之極,但也豪邁之極。
上官儀輕歎一聲,很是歡喜。
身邊有官員見狀不禁讚道:“上官舍人胸懷寬闊啊!”
上官儀此刻的職位是太子中舍人。
胸懷寬闊?
上官儀不禁笑了。
老夫隻是慶幸自己沒有把詩作吟誦出來,成功避過了被羞辱而歡喜啊!
程知節笑道:“說得好,且等老夫去後便葬於此,依舊追隨先帝廝殺。旌旗十萬斬閻羅,好!”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策馬去了前方。
馬車車簾掀開,車裡的武媚問道:“陛下,為何大聲叫好?”
李治笑道:“賈平安作詩一首,引得眾人叫好。”
他把那首詩念誦出來,武媚仔細琢磨。
“豪邁不羈之氣撲麵而來。”
九嵕山到了。
守陵的將領和官員來迎,後麵烏壓壓的一群宮女內侍。
華夏的傳統是視死如生,死後還得有伺候的人。甚至那些樓台宮殿都是為先帝和文德皇後準備的,讓他們能和生前一樣,隻不過是換了魂魄來遊蕩。
重臣們陪葬於此,以後君臣攜手依舊能大乾一場。
君臣先去洗漱更衣,隨後出來。
軍隊已經就緒,高藏、泉蓋蘇文、金春秋父子等人在俘虜之前站著。
昨日就有人來問賈平安,問他想不想在昭陵念誦露布,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這種風頭就算了吧。
開始祭祀。
賈平安跟隨著行禮,看著那些老家夥們行動遲緩的模樣,心想這等折騰人的禮儀究竟為何?
華夏祭祀由來已久,哀悼親人的手段多種多樣,譬如說弄個茅草屋在墓邊陪伴,和苦行僧般的熬幾年。
或是長跪慟哭,哀傷欲絕。
一句話,折騰活人來表達悲痛和孝順之心。
李治上次來祭祀時,嚎哭了許久,這次卻還好……因為是獻俘報捷,自然不該哭。
沒幾下,賈平安就覺著腰酸背痛,可再看看老家夥們,那動作依舊遲緩,可卻看不到為難之色。
我去!
這是用慢動作來減緩身體的反應?
果然都是老狐狸啊!
祭祀完畢,隨後就是獻俘。
許敬宗上去了。
他拿出露布大聲的念誦著。
“黃帝興涿鹿之師,堯舜有阪泉之役……”
噗!
大風吹過,香火驟然一盛,香火氣息撲麵而來。
“臣令大總管賈平安領軍二萬,一戰擊潰高麗大軍。大軍渡過鴨綠水……”
賈平安覺得……有些奇妙。
我的名字竟然出現在了獻俘的儀式裡。
他抬頭看了一眼……
昭陵是以山為陵,整座山就是先帝和文德皇後的陵寢。
九道山梁默然。
山風吹拂,賈平安突然生出了一種身在曆史進程中的感覺來。
這感覺格外的清晰,以至於賈平安在微微顫栗。
“……賈平安領軍突襲,滅敵八萬……”
“……大軍滅高麗,執其君王呈長安禦前。”
“……大軍一戰敗新倭聯軍十萬……”
“大軍海戰大勝倭國……”
賈平安不禁抬頭。
這都是我帶來的影響啊!
這個大唐……
他看到了那些老家夥們臉上的自豪。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凡有異族敢於挑釁大唐,那便起大軍滅了他們!
“……新羅國滅,執其國主於禦前……”
這裡應當是修改過了,所謂禦前,應當是指的是先帝這裡。
許敬宗念誦完畢,李治上前。
他看著眼前的九嵕山,感慨萬千……
當年先帝為了征伐遼東,耗費了無數心血,更是親征高麗……
他輕聲道:“阿耶,高麗滅了,百濟沒了,新羅也滅了,你……可高興嗎?”
他恍惚間看到了先帝站在自己的身前,一如既往。
“兩度得大內書,不見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時間忽得奴手書,報娘子患,憂惶一時頓解……”
——我兩次收到了大內的文書,卻看不到你的書信,阿耶我擔心得要死。剛才得了你的手書,得知是太子妃病,阿耶的擔心害怕都消散了。
“今日以後,但頭風發,信便即報耶耶。若少有患疾,即一一具報,今得遼東消息,錄狀送,憶奴欲死,不知何計使還具,耶耶,敕。”
——從今以後,但凡你的頭風病發作,就立即寫信告訴我。阿耶我若是生病,也會一一告訴你。今日得了遼東戰報,抄錄一份給你。
——阿耶想你想的要死,卻不知何時能回去。
李治仰頭,眼睛不住的眨動著。
武媚在側麵看著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當年先帝的多個兒子中,最不被看好的便是李治。那些兄弟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可李治卻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
李治微微低頭,眼神越發的堅定了。
……
從昭陵回來後,賈平安在家挺屍半日。
“阿耶!”
兜兜在外麵呼喚。
賈平安沒搭理。
太累了。
渾身都在酸痛,賈平安連手指頭都不想動。
咳咳!
他咳嗽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