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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輕孰重?”
李治放下奏疏,淡淡的道:“朕自然知曉孰輕孰重。”
武媚默然。
李治把奏疏放在案幾上,這是公事結束,要開啟愜意的私人生活的表示。
王忠良趕緊去弄了茶水來。
李治看了一眼……
三片!
“要做重臣簡單。”李治嗅嗅,茶香味還是有些,“譬如說李義府那等人,朕隨便就能扒拉到不少。但要做李勣這等重臣……不是誰都可以。”
武媚第一次沒有為賈平安說好話,“當年先帝為陛下用李勣,先是莫名貶官去了疊州,李勣出宮就直奔疊州,連家都沒回。”
“蠢笨的臣子固然好,可蠢笨的辦不了事。”皇帝輕啜一口茶水,“可那些聰明的臣子心思各異,大多首鼠兩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就會改變立場,這等臣子怎能大用?”
武媚終究開口,“陛下,平安做侍郎時並未在意官職。”
李治看了他一眼,“侍郎是侍郎,尚書是尚書。尚書執掌一部,侍郎隻是下屬。尚書能隨時求見朕,侍郎卻不成。尚書再往上便是宰相,一人之下,誰能經得住誘惑?李義府不能,許敬宗不能,李勣也不能!”
武媚默然。
“那等誘惑非常人所能忍。”李治緩緩說道:“媚娘,你要知曉,要想做人上人,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和代價。他逍遙多少年了?”
武媚想了想,“好像進了百騎開始的吧。”
“你倒是不為他遮醜。”皇帝笑了,“去淩煙閣看看。”
淩煙閣裡,那些功臣畫像依舊如故。
“人越來越少了。”
皇帝感慨著。
武媚笑道:“會有新的臣子進來。”
“是啊!”
帝後隨即沉默。
王忠良和邵鵬在外麵大眼瞪小眼。
良久,皇帝說道:“朕並未誌得意滿。”
皇後側身看著他。
皇帝頷首,“顯慶四年朕的病情嚴重,不時發作,無法視事,那時朕生出了封禪之心,那不是誌得意滿,那時的朕覺著離歸去的那一日不遠了……”
他笑了笑,“後來漸漸好了許多。朕再看看這個天下,吐蕃依舊在,阿史那賀魯躲在草原上不露麵……大唐還有許多問題,這些都得等朕帶著臣子們去解決,問題還很多,離封禪還早。”
封禪之事武媚知道的不多,都是李義府一人在張羅。
“那李義府的建言可是陛下授意?”
李治說道:“那個蠢貨不知為何進言封禪,朕便想看看群臣之意。”
“試探?”
“對。”
李治說道:“賈平安剛封國公,執掌兵部,這便是重臣。這個重臣隨後將會麵臨狂風驟雨,朕想看看他的膽色。是慌亂請罪,還是堅持己見。”
但凡名臣,無不有自己的政治主張。為了捍衛自己的政治主張,他們甚至敢和天下人為敵。
回到寢宮後,邵鵬帶著人去準備熱茶。
武媚看了他一眼。
晚些茶水奉上。
李治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覺得不對,就微微蹙眉看了茶水。
一片茶葉孤零零的在水中飄蕩……
……
彈劾楊德利的奏疏多不勝數。
“一個褻瀆封禪的罪名就足夠了。”
“有封禪那錢不如拿去救濟百姓。”吳奎覺得賈安平太穩了些,“封禪曆史悠久,楊德利一番話把過往帝王都羞辱了。”
賈平安問道:“可錯了嗎?”
呃!
吳奎搖頭,“沒錯,但……”
“但為尊者諱。”賈平安說道:“都知曉封禪是個沒譜的事,可大夥兒依舊樂此不疲。看看古往今來那些封禪的帝王,可成神了?還是說長命百歲了,或是說王朝永固了?都不曾,所以封禪就是蛋疼才做的事!”
吳奎:“……”
彈劾楊德利就是彈劾賈平安,楊德利一旦倒台了,他的表弟也好不了。當然,若是賈平安倒台了,楊德利最好的法子就是帶著老婆孩子溜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輩子都彆冒泡。
這便是某種程度上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吳奎猶豫了一下,“說交淺言深也罷,趙國公,認個錯吧。你這裡但凡上個奏疏讚同封禪之事,這一關就過了。”
讚同?
也就是低個頭。
前世時他就是個棒槌,從踏入社會開始就在四處碰壁。
他不會那些鑽營,也不屑於鑽營。
他認定了隻要努力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若是不夠,那定然是我不夠努力。
於是他不斷碰壁。
若說李敬業是鐵憨憨,那麼彼時的賈平安就是個傻缺!
缺根筋的傻缺!
若是沒有其它變化,他將會這麼一直缺根筋的過完自己的一生。
失業了。
沒錢了!
你要低頭啊!
他就這麼告訴自己。
隨後他學會了低頭。
窮了,要養活自己和家人,低頭恰飯不丟人!
他低著頭,但心中時常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直至有一日,一個客戶和他混熟了之後,告訴了他。
——當初並非是你低頭我才讓你做進來。
不是嗎?
那一刻賈平安的三觀崩裂了兩觀。
客戶喝大了,搭著他的肩膀說道:“你當時那個低姿態……假!假的讓人煩,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那種人。我看著你背著包在辦公室外麵來回走了許久,最後還是撞到個人才鼓起勇氣進了副總的辦公室……
為何讓你做的?因為你這人踏實,做事做人踏實。和你做,哪怕是貴一些我也心安。咱們不差錢,差的是什麼?心安!”
原來我從開始到現在都沒低過頭?
我所謂的低頭隻是在心中告訴自己,哦,你該低頭了。
但依舊還是那個鳥樣!
怪不得我的業績總是到死不活的。
不是我差,而是我壓根就沒學會低頭!
吳奎見他沒反應,就無奈的道:“低個頭吧。”
“我從小被餓怕了。”
他真的從小被餓怕了。
幾歲的時候,為了尋找食物他什麼事都乾過。夏天抓蚱蜢來烤吃,去彆人的地裡刨,希望刨出些根係來充饑,去抓過鳥,連味精都吃……
被饑餓支配的恐懼讓他永世難忘。
我可以接受在彆的事兒上低頭。
但這件不成!
封禪的耗費之大超乎想象。
“餓怕了……”
你這個是什麼神回答?
“對,餓怕了。”
賈平安點頭。
吳奎坐下,“封禪乃是帝王一生最得意之事,誰阻攔了帝王封禪,誰就是帝王的對頭,老夫又交淺言深了。”
賈平安頷首,“我知曉。”
好大喜功幾乎就是帝王的代名詞。
吳奎歎道:“可你……為此丟掉兵部尚書的官職也願意?不是老夫玩笑,陛下一怒之下,弄不好就能把你趕到下麵去做刺史。”
“就算是去交趾也成。”
去了交趾……那地方真心不錯,改造一番就成了魚米之鄉。
“你要知曉,在所有人的眼中你和楊德利是一體的,楊德利彈劾了什麼,就是你彈劾了什麼。”吳奎苦笑:“罷了,說不動你,不過……哎!看天意吧。”
賈平安照常理事,下衙時間到了照常下班。
“兄長!”
李敬業摸了過來,“聽聞你被彈劾了,不,是你表兄。”
“嗯!”
賈平安牽著阿寶,神色如常。
李敬業吸吸鼻子,“要不去倭國吧,咱們兄弟一起去倭國,那邊女人多……”
你想生出一個民族嗎?
賈平安無語。
“小賈!”
崔建來了。
“那事你要小心,我的意思……低個頭。”
崔建低聲道:“當然,你若是想做名臣,那在此時萬萬不可低頭,頭一低……”
gdp就會掉。
賈平安笑道:“我有數。”
我不想做什麼名臣。
“春風得意不長久。”
秦沙出現了。
這貨早些年被李義府派去盯著賈平安尋隕石,被收拾了一次,最近看樣子小日子不過。
“你的馬蹄有些問題。”
秦沙低頭,賈平安早走了。
秦沙冷笑,隨即和幾個同是李義府一係的官員說笑。
他的家在崇義坊,若說皇宮和皇城是一環,那崇義坊就是貨真價實的二環,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他一路到了家門外,進門後,家中的仆役來稟告。
“老夫人今日吃的少了些。”
秦沙急匆匆的去了後院,妻子楊氏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