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勣的安排,這幾日他去尋了幾個將領喝酒。
這事兒有些犯忌諱吧?
賈平安覺得老李昏庸了。
但李勣很是堅定的道:“隻管去。”
等他走後,李勣撐著案幾起身,“老了。”
他緩緩到了宮門外,“老夫求見陛下。”
麵對這位大唐名帥,內侍們很是客氣,有人尋了凳子來,“英國公,坐一會兒吧。”
李勣搖頭,“多謝了。”
他一生跌宕,從一方豪雄變成了大唐軍方的定海神針,這一路走來看似榮耀,可一步步都險之又險。
他羨慕賈平安履曆的純潔:從皇帝的私有力量百騎開始自己的宦途,隨後一步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崛起,這樣的臣子帝王才會少了猜忌。
而他不同,作為曾經的大反賊,他歸附大唐後,麵臨的是猜忌。隨後他展露了自己的軍事才華和政治才能,但猜忌依舊。
不過先帝讓人欽佩的是他可以一邊猜忌你,一邊重用你。
到了李治登基,對李勣越發的倚重了,但李勣知曉這是因為皇帝需要一個老臣去穩定朝堂。
老臣!
你老了。
不是每個人都姓司馬。
李勣抬眸,看到王忠良急匆匆的走來。
老夫老了,帝王連猜忌都沒了。
李勣笑了。
“英國公,陛下召見。”
王忠良很是客氣。
李勣頷首,“辛苦了。”
孫兒就看不慣他這等老好人般的處事方式,覺得憋屈。可李勣卻不這般認為。
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隻要你能習慣,那麼就是幸福。
帝後都在。
作為宰相座位是有的,還有一杯熱茶。
李勣發現皇帝先看了自己身前的茶杯。
“陛下,臣讓趙國公去尋幾位將領飲酒。”
李治微笑依舊。
李勣說道:“臣老了,數年中臣一直在觀察著大唐將領,從邊塞到朝中諸衛,都尋不到統帥之才。陛下……”
李勣抬眸,依舊溫潤,“大唐龐大,大唐的敵人也龐大,一旦傾國之戰,必須要帥才來統軍,否則……”
李治問道:“薛仁貴如何?”
李勣搖頭,“薛仁貴勇則勇矣,可為一路總管,大總管卻無法勝任。”
李治微微皺眉,“如此?”
皇後一直在觀察著李勣,卻默然。
李勣溫言道:“臣孫李敬業與趙國公交好,不過臣孫卻不是大才,此生難以執掌一麵……”
我的孫兒就這個資質,陛下你可放心。
“趙國公領軍征戰多年,臣一直在關注他的手段。既有侵略如火,也有不動如山,臣更看重的是他的眼光。”
李勣抬眸,目光炯炯,“陛下不知,統帥非武勇,而是謀略,而謀略首重眼光。統帥能看到攻伐之外,能超脫攻伐之外。不以得失為重,看的是大局!”
皇帝微微眯眼,看似在傾聽。
李勣在朝會上的表態讓眾人都知曉了軍方的意思。
隨後李勣就和幾位老帥去飲酒。
這會兒再度安排賈平安和那些將領喝酒。
這是扶上馬,再送一程。
犯忌諱!
但軍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法,帝王若是橫插一手,必然會招致反彈。
李勣說道:“臣記得趙國公斷言吐蕃此後隻能從西域進攻,有人駁斥,趙國公說了一番話……大唐希望看到吐蕃大軍從高處衝下來,這便是眼光。”
他解釋道:“大唐不可能進攻邏些城,如此吐蕃便能想攻就攻,想退就退。不過若是他們奪取了吐穀渾,再想退卻不能了。”
“為何?”皇後不解。
李勣說道:“吐穀渾是養馬地,更有耕地和人口,吐蕃舍不得。若是祿東讚主動舍棄了吐穀渾,國中的權貴們會把他撕成碎片。”
李治懂了,“這便是以利誘之。”
李勣點頭,“但祿東讚睿智,在大唐掃清了遼東,再無後顧之憂後,他不會攻擊吐穀渾,否則就是把機會送到大唐的眼前。”
“這就是統帥的眼光!”武媚說道。
李勣頷首。
皇帝看著李勣。
李勣目光溫潤,微微垂眸,但沒有避讓。
皇後在邊上默然。
良久,皇帝的眸中多了釋然。
“朕知曉了。”
李勣起身行禮,“臣老邁,再不能上馬殺敵了。”
這就是乞骸骨!
從今日起,臣再也不能出征了!
這更像是一個儀式。
年邁的老臣,年富力強的帝王。
皇帝起身走了過來,親手扶起李勣,溫聲道:“卿為大唐殫思竭慮,出生入死,朕儘知。”
先帝時期的老臣漸漸凋零,但並未讓皇帝覺得沮喪,反而是興奮。
“英國公以後不會出征了。”
皇帝目送著李勣離去,神色平靜。
皇後說道:“遙想當初權臣當道,若非英國公,陛下也難。”
——做人要講良心。
皇帝點頭,“李勣棄掉了武事,程知節等人老邁,唯有一個蘇定方……”
城外,一騎飛也似的衝了進來。
隨後奏報進宮。
“陛下,邢國公的奏疏。”
蘇定方此刻就在隴右,全麵負責防禦吐蕃。
李治接過奏疏,低頭……
再抬頭時,他對武媚說道:“蘇定方進言,除非大唐衰微,或是大唐在彆的方向出現大敵,否則吐蕃不會再進攻吐穀渾。”
武媚抬眸,眼中有喜色,“平安雖未至隴右,卻斷言如此。”
這眼光!
……
賈平安請了薛仁貴飲酒。
酒過三巡,薛仁貴有些苦悶的道:“老夫這些年一直在宿衛宮中,不得施展手腳。”
後世有人說薛仁貴出身平民,非也,這位出身河東薛氏,父祖皆是官員,隻是因為父親去的早,導致家道中落。
普通人家的子弟也沒有弓馬嫻熟的本事,更不可能第一次出戰就把高麗人嚇尿了。
“機會不少。”
賈平安的聲音很平靜。
薛仁貴抬眸,眼中迸發出了異彩。
“哪裡?”
賈平安說道:“草原諸多部族看似心悅誠服,可暗地裡卻野心勃勃。吐蕃舔好了傷口蠢蠢欲動,阿史那賀魯養精蓄銳多年,就等著出現良機。”
至於大食沒必要說,說了對薛仁貴無用……不可能用他去對抗大食。
薛仁貴看著他。
老夫憑什麼服從於你?
賈平安看著他,平靜的道:“進攻吐蕃愚不可及。”
薛仁貴建言過進攻吐蕃。
他笑了,“為何?”
賈平安說道:“吐蕃在高地,將士們上去會喘不過氣來,十成武勇能使出四成就算是不錯了。”
薛仁貴微笑,“那該如何解除吐蕃的威脅?”
“西域!”
賈平安起身,“大唐與吐蕃之間不該爭一城一地的得失。吐蕃如今是權臣當道,這便是良機。”
他走了出去,外麵沈丘站著。
“你讓咱來就是作證你和薛仁貴之間的交談?”
賈平安點頭。
沈丘和他並肩出去,“薛仁貴並不服氣。”
“我為何要他服氣?”
薛仁貴的征戰履曆很清晰,就是一個猛將。後來兵敗大非川後還給自己尋了個借口,說是庚午年不該在西方作戰。
在賈平安的眼中,薛仁貴和薛萬徹都是一個層次的將領,猛將!
猛將可行一路,卻不能掌控全局。
後續的裴行儉等人相比薛仁貴而言更加全麵。
走到門外,沈丘問道:“可有什麼話要咱帶給陛下的?”
賈平安眯眼看著外麵的行人。
“大唐的目光不該局限在一城一地,吐蕃不是最大的威脅。”
……
“趙國公說大唐最大的威脅是自己。”
沈丘站在下麵,束手而立,想起了賈平安說這話時的神色。
譏誚!
他在不屑誰?
皇帝默然良久。
皇後說道:“曆朝曆代無不是自身先敗了,外敵才有機會衝進來廝殺。”
皇帝頷首,“誠哉斯言!”
皇後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沈丘說道:“趙國公說……陛下該尋個時日去西域狩獵。”
武媚一怔。
皇帝的眸中猛地迸發出了異彩。
“狩獵!”
是啊!
他數度想親征,可每次都被攔下來了。
“朕是大唐帝王!”
皇帝緩緩起身,目光炯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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