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回頭問道:“世家就不能善待百姓嗎?”
死一般的寂靜。
王寬抬眸,看到了許多……
不屑!
冷笑!
愕然!
輕蔑!
他惶然,隨即明悟。
他緩緩走到了大門外,看了一眼算學方向,再回頭看一眼國子監。
老人有些疲憊的彎著腰。
“原來這便是天下。”
……
“放學了!”
一陣歡呼後,學生們背著布書包從課堂裡衝了出來。
周二就在其中。
“先生再見!”
他沒回頭的高喊。
正在收拾教科書的黃海通笑道:“再見。”
他回身想擦去黑板上的字,可卻看到三個學生還在抄寫,就止住了。
“不著急,慢慢抄。”
黑板上寫的是今日的作業,三個學生抄寫完畢,起身收拾,隨後行禮。
“先生再見。”
黃海通頷首,“再見。”
他也要準備回家了。
檢查一遍教室和食堂,囑咐兩個婦人明日記得采買最新鮮的菜,關上大門,黃海通這才回家。
而周二早已經在坊裡撒歡了。
“周二來玩!”
幾個孩子正在遊戲。
周二搖頭,“我要回家做作業。”
他有些豔羨的看著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但隨即就拍拍書包,得意的道:“讀書真好。”
回到家,周圓圓和喬氏都在,坊正黃軍也在。
“……咱們長安城的百姓此次算是沾光了,趙國公坐鎮,陛下更是發了內宮的布匹,全數用於打壓布價,你家也買了不少吧?”
黃軍看看邊上的幾個大包袱。
周圓圓尷尬的道:“當時聽聞後就不想買,可有官吏在喊,說是陛下讓咱們隻管買,就買了些。”
黃軍歎道:“這是陛下存心想讓咱們占便宜呢!這般好的陛下。趙國公昨日和今日坐鎮東市,和那些人家廝殺。說是倭國的銀山已經出銀子了。”
喬氏正在戴圍裙準備去做飯,可卻舍不得去,磨蹭半晌,“坊正,那倭國出銀子和咱們有何關係?”
“關係大了去。”
黃軍得意的道:“那銀山每年能出百萬兩銀子,一兩銀子一千錢,百萬兩多少?”
滿意的看著周圓圓兩口子呆滯的模樣,黃軍笑道:“以前是錢少了得用布匹交易,以後就用不上了。那些人家提前知曉了消息,可咱們不知道啊!他們就想哄騙咱們去買……”
“賤狗奴!”周圓圓罵道:“一群偽君子!”
天可憐見,上次提及士族時,周圓圓還是一臉提及神靈的恭謹。
“兩成咱們會虧!”黃軍說道:“可陛下不能看著咱們吃虧不是,於是就發了戶部的布匹,不夠又發了宮中的布匹,把布價打下了六成。”
周圓圓和喬氏幾乎同時雙手合十,“陛下仁慈。”
周圓圓回頭看看婆娘,“先彆做飯,趕緊去點三炷香,請諸位神靈護佑陛下。”
“哦!”
喬氏走了,走幾步才想起把圍裙接下來,“不恭敬呢!”
“二郎來了!”
黃軍見周二站在門外聽,就笑著起身,“我便回去了。”
王圓圓趕緊留客,“坊正這可是見外了,今日我弄了一壺酒,又割了半斤肉,咱們喝一杯。”
“我還有事。”黃軍揉揉周二的頭頂,“好好讀書。”
周二覺得坊正的語氣中帶著羨慕之意,不知為何。
黃軍出了周家,幾個坊卒靠攏。
“都說了?”
“都說了,但凡家中有大嘴巴的我等都去說了。”
黃軍點頭,“這上麵的吩咐來的莫名其妙,要尋了家中有大嘴巴,喜歡傳播消息的人家,把陛下的仁慈和上等人的貪婪說清楚。”
這是為何?
“賤狗奴!”
“陛下仁慈!”
“原來士族是這樣的!”
“可不是,原先我還說士族都是神仙呢!原來都是想吸咱們血的畜生!”
周大一路進家,先進去看看阿弟做作業,小心翼翼的沒打擾他,出來後笑道:“阿耶,方才這一路聽到了好些話,都在咒罵那些士族呢!”
周圓圓蹲在地上,臉上的皺紋淺了些,“降價兩成的時候為父就準備去買了,幸虧啊!否則此次咱們家就要難了。”
周大蹲在他的身邊,“今日酒樓好些人在說此事,大多是咒罵那些上等人,都說陛下仁慈。”
周圓圓點頭,“陛下想著咱們呢!”
周大說道:“可那些士族強大。”
“是呢!”
周圓圓愁眉苦臉的,“連陛下都無可奈何呢!”
“阿耶,有辦法的!”
不知何時周二已經出來了。
周大沒好氣的道:“有什麼辦法?”
周二說道:“今日學裡的先生說了,人心齊,泰山移。隻要咱們心齊,這個世間就沒有能阻攔咱們的東西。”
周圓圓一怔,“今日在東市時有人喊去買陛下那邊的,讓那些人的布匹都爛在手中,於是都去了。若非後來來了許多大漢,那些人的布匹定然就賣不動了。原來……這便是人心齊嗎?”
周大過去揉揉阿弟的頭頂,笑道:“讀書還讀出道理來了,回頭我在酒樓裡給你弄幾張紙,正麵是賬簿,背麵還能寫,好好練字,說不準咱們家還能出個官呢!”
周圓圓蹲在那裡嘟囔,“若是都讀書,都厲害,再齊心……這個大唐就可怕了。”
……
“……那些人堵在路上喝罵,出口威脅,舅舅就抽了他一鞭子,隨後又來一個,舅舅依舊抽了他。”
太子有些累。
今日這一戰他雖然隻是旁觀,可卻一直在緊張。
“打了便打了。”
武媚滿不在乎。
“那些人是心疼了。”
李治說道:“往日裡說的和君子似的,沒能從百姓的身上撈些好處就惱羞成怒了。”
李弘問道:“阿耶,為何咱們要對他們這般客氣?”
李治楞了一下,“隻因他們人多勢眾,再有,以前人才多出在世家。”
李弘一怔,“如此阿耶興教育,便是為了尋人才嗎?”
李治點頭,“一國不能倚仗一群人,否則這群人遲早會尾大不掉。關隴如此,士族也是如此。所以要興教育,讓更多的人上來和他們鬥,帝王在其中製衡,如此國家安穩。”
“不能弄死他們嗎?”
帝後齊齊被嚇了一跳。
“你這孩子,怎地生出了這等想法?”皇後見太子態度認真,不禁有些後怕,“那是士族!”
李治看了一眼王忠良。
王忠良擺擺手,帶著那些人出去。
站在殿外回首,他看到皇帝微微前傾身體,竟然是眼中帶著厲色。
“士族控製著無數田地人口,他們的人滲透到了大唐各處,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隻能徐徐圖之,一步步削弱他們。”
“那如何才能乾淨的滅了他們?”
“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爛這個江山,江山爛了,他們也爛了。”
太子晚飯吃了不多。
吃完晚飯,他就坐在那裡發呆。
第二日,太子令人去請了賈平安來。
二人在課堂外說話,曾相林被趕的遠遠的,誰都不能跟在後麵。
“舅舅,如何能徹底的滅了士族?”
呃!
大外甥怎地殺氣騰騰的?
賈平安想到了昨日的觀戰,以及回程被人堵路的事兒。
“要想徹底的滅了他們……”
賈平安想了許久,“除非打爛江山。”
士族門閥延綿多年,帝王一直想清除這顆依附在王朝身上的大毒瘤,但卻無可奈何。
最後還是那位不第考生把江山打爛,世家門閥連同江山一起成了爛泥。
“這般麻煩嗎?”
太子看來是死心了。
賈平安說道:“無需滅了,隻需一步步的削弱,給他們尋找對手,製衡他們……”
隻等新學的學子們越來越多後,士族的日子將會越來越難過。
賈平安緩緩走在宮中,低聲吟誦著。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儘帶黃金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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