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敬榮膝下四子,長子娶妻時家中尚貧,李氏妮兒不過是個商戶之女,為人溫厚略軟弱,跟憨直孝順的姚天從很是相配,兩人生一子一女,這麼多年沒紅過臉兒。
三子天達娶了恩師之女薑青梅,兩人恩愛非常,可惜子嗣緣不豐,膝下隻有一女千枝,求醫問藥多年,才又得了姚小郎,如今將將周歲。
四子天賜是養子,迎了鄉紳——說白就是大地主之女宋大蘭,夫妻倆一精明能乾,一堅韌和善,算是互補,膝下一女一子,亦是舉案其眉。
唯有二子天禮,素厭文喜武,愛耍槍弄棒,卻偏偏得姚敬榮上峰保媒,迎了翰林院編修家的三女鄭淑媛,此女相貌平平,額間有一指寬寸長,幼時摔傷留下的疤,因此過雙十年華尚未出閣,就便宜了姚天禮。
然而,鄭淑媛學問人家的女兒,愛渾毫潑墨,出口成章,而姚天達大字不識一籮筐,連‘四書’是哪四本都不知道,兩人哪有共同語言?夫妻感情很是平平,膝下除嫡女千朵外在無所出。這就算了,偏姚天達還納了昔日教他武術的鏢師白老頭的女兒做良妾,白姨娘肚皮還爭氣,生了一子明軒,一女千葉……
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姨娘生的,鄭淑媛心中滋味可想一般,夫妻更是‘相敬如冰’了。
“和離?賢侄此話當真嗎?”鄭大兄一言算是驚散四座,姚敬榮勉強支起身子,神色沒變,語氣卻淡了不少,“令尊令堂亦是此意?”
“姚伯父,小侄知曉此時談論這事,確實無狀,但自貴府出事,家母便臥床不起,日夜垂淚,昨日昏撅時還不忘低喚三妹名字……”鄭大兄目中含淚,滿麵羞慚。
若他家跟姚府結親不久,此時接回三妹尚說得過去,可如今……嫁都嫁了二十多年,女兒都眼看能成親的歲數,姚府落難,他們便要接回早嫁之婦,實在是……
經不起人講究!!
“令慈舔犢之情,我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事……”姚敬榮麵色沉重,好半晌兒才歎了口氣,“還需天禮夫妻決定。”
剛剛落難,親家就上門和離,姚敬榮不是不生氣,隻他到底是心胸開闊之人,姚家前程艱難,兒媳若真有意求去,他怎好留人受苦?
尤其是,二媳連個兒子都未有,又跟天禮情意冷淡,就算他能用輩份強留?但……留有何用啊?不過徒惹怨懟罷了。
隻是,可憐了他那孫女兒!
“天禮,此事……”姚敬榮將目光投向二兒,意思很明顯,此事便由他決定。
“淑媛。”在牢中住了數日,又受了刑囚,本來高大魁梧的姚天禮身形有些佝僂,臉色白中帶青,他虎目微睜看向鄭氏,“大兄言和離,實乃你之意?”語氣平靜,竟不似尋常男人被逼問上門的模樣。
大舅子上門,嫡妻要求和離,這等對男子來說奇恥大辱之事,人家那態度,就似等閒般。
“不錯,正是我之意。”鄭淑媛立在鄭大兄身旁,臉色蒼白,卻還是咬牙堅定道:“就是我要跟你和離!!”
“你我夫妻情義淡薄,富貴尚好,如今落難,我不強求你跟我受苦。”姚天禮沉默半晌,突然開口,“可千朵呢?她是你親生親養,乃姚家之女,不能隨你歸家,你……”就這麼放棄她了?
“千,千朵。”一直態度強硬的鄭淑媛聽得女兒名字,身形突然晃動,艱難的回頭,她看著呆怔不敢置信,滿目淚水的女兒,“我的孩兒……”跟丈夫感情淡漠,她在姚府多年唯一的支撐就是女兒,父母疼她至深,願擔著乾係接她大歸回家,難得兄嫂也不嫌棄,她千甘萬願侍奉雙親,可她的女兒……
“娘,娘,你要走?你彆,你彆!!你,你,你不要我了啊!!娘你為什麼不要我?嗚嗚嗚,我不要,我不要!!嗚嗚嗚,娘,我不讓你走!!”姚千朵好像反應過來了,瞳孔擴大,她手腳並用的撲過來,緊緊抱著鄭淑媛的腰,放大聲哭著耍賴,“我討厭大舅舅,你為什麼要帶走我娘!!我討厭你,你走,你走!!”她衝著鄭大兄怒吼。
被外甥女指責,鄭大兄低低垂著頭,眼角有些濕潤,一句話都沒說。
“千朵啊,娘,娘……”鄭淑媛眼淚終於流下,抱著女兒顫抖的身子,她表情飄渺的望向丈夫,口中喃喃,“姚天禮,你我結縭二十年,這些年,我侍奉公婆,相夫教女,管理家事,禦下持物,自問尚稱主婦之名,可是你……”未得嫡子先納良妾,令妾生庶長,於妾同歡,如同一家,視她這嫡妻如擺設!!
“若你我夫妻能同家中兄弟般……”一生一雙,恩愛非常,“今日,我便是陪你流放邊關,吃糠咽菜,哪怕是陪上性命,我鄭淑媛不會有一句怨言,可是……”
燕京官家子弟納妾成風,家中有一,二姨娘乃是雅事,哪怕有庶子在前,隻要不待慢嫡妻,誰都說不出錯了。姚天禮和鄭淑媛感情淡薄,但待她卻是尊敬,白姨娘恭她如主母,言談行事不曾有半點不敬,一雙兒女都養在她膝下,晨昏定醒,一日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