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約莫四十上下的婦人,穿著醬紅色的粗布衣裳,滿是皺紋的臉上抹著厚厚的粉兒,輔的不那麼均勻,像冬瓜上浮的那層霜一樣不自然,手裡甩著繡鴛鴦戲水成雙成對的大帕子,髻角斜插一朵大紅花,走路一踮兒一踮兒的。
“季老嫂子,給您道喜啊!!”不請自來,推門而入,都沒顧被她嚇的四下逃竄的姚家男人們,一眼叨中季老夫人,她滿麵堆笑的嚷。
聲音尖銳粗糙。
季老夫人被喊的一愣,眯著眼好半晌兒才反應過來,“哎呦,這是……額,是,是馮妹子吧?”住村東頭那媒婆兒,日常出門總見她扭著腰在村裡亂轉,拿著手帕還一甩一甩的,真正的挺顯眼……
偶爾遇見,性格還真熱情,跟誰都能搭上話兒,季老夫人跟她寒喧過幾句,勉強算是認識了。
“馮妹子今日登門,見麵就道喜,所為何事啊?”馮媒婆聲音太尖了,季老夫人耳朵不大好,她那句‘托我上門提親’隱藏在尖銳的笑聲後,季老夫人沒聽見。
不過,她沒聽見,姚家人是聽真真的,姚千蔓、姚千葉,姚千朵幾個正當年的姑娘臉上羞的飛紅,扭身子就躲出去了,臨走前還拽走了不大懂這些的姚千蕊,至於姚千枝嘛……
嗬嗬,姚千蔓是拽她了,可惜沒拽動!!
“季老嫂子,咱們打過照麵兒,您是知道我的。寡婦失業拉扯個孩子,過著不容易,那下生鬼死的早,可不就苦了我嘛,娘們家家,田裡的活兒拿不下來,不就得走街竄巷,給人接個生,保個媒……”馮媒婆真是不客氣,沒等季老夫人招呼,一屁股坐在炕上,端著茶水就往嘴裡灌。
“我這些年保媒拉纖兒,咱十裡八鄉都有名的,在不騙人做喪良心的事兒。你家雖是犯事兒剛來的,我瞧著到像正經過日子人,幾個閨女長的也俊,這不就有人相中,托我來給說媒了嗎?”
馮媒婆這話說的太明白,季老夫人想裝聽不懂都不成,心裡是又苦又澀說不出什麼滋味。她膝下幾個孫女,除了姚千蕊年紀還小之外,餘下的都是當嫁之年,有人上門提親,按理是件暢快的事兒,但這地點,這人物兒……
季老夫人真不是看不起鄉下人,她們如今也是了,可小河村……不是她自傲,哪家配得上她孫女?哪戶養得起?
“不知哪戶人家托勞了妹子……唉,我們初來乍到的,我這孫女還小,想多留幾年呢!”她麵上帶笑,實則婉轉拒絕了。
“哎,嫂子,你這孫女,我可細打聽,最大的都十七不算小了,成親快的都當娘了,你不能不著急,得抓緊為孩子想啊!”馮媒婆大概是沒聽懂,依然笑眯眯的說:“我給你說的這家,咱們小河村算是頭一份兒的日子,咱村口磨豆腐家的二小羅黑子,家裡襯著一百畝水田,五間大瓦房,又有磨豆腐的手藝,你家蔓姐兒嫁過去,享不儘的福兒!”
“蔓姐兒?”這是相中她們家千蔓了?羅黑子又是什麼鬼?“這……我們初來乍到的,人頭兒還沒認齊呢,婚姻乃兩家大事,羅小公子連見都沒見過我們蔓姐兒,就相中了?家大人同意?”怎麼聽著這麼不靠譜呢?
“哎呦,誰說沒見過?不止你家蔓姐兒,還有你家蕊妮兒,打頭一天來他就見著了,還說了話兒呢!其實,就是你家蕊妮兒年輕小,要不然,黑子更相中她呢!”馮媒婆也是馬大哈,幾句話間就給羅黑子露了底兒。
頭一天就見著,更喜歡千蕊?季老夫人麵色一沉,心裡就對上號了,趕情是她們初至那天,調.戲千蔓千蕊的那人??還想娶她孫女,簡直癡心妄想啊!!
“馮妹子,我家中情況你是知道,初至小河村,事事都不便利,我家蔓姐兒懂事,願在家中多留照弟妹,並不急著出嫁。”臉色都發黑了,季老夫人還是勉強擠出笑臉應對馮媒婆,好言好詞的推辭,“多謝馮妹子記著我家蔓姐兒,隻是這回著實是不方便。”
小河村是千人大村,錢、馮、羅三姓,算是村裡中大族,人多勢重,宗族相連,像他們這等外來的單門獨戶,著實得罪不起。
不過,就像季老夫人這麼客氣,馮媒婆的臉子依然搭拉下來,“季老嫂子,彆怪妹子嘴大說句難聽的話,是,你家以前是高官人家,跟咱土裡刨食兒的泥腿子不一樣,可常言說的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你家都到這地步了,還擇撿什麼啊?”
說真的,馮媒婆這話說的確實是正理,姚家的確落到這地步,都是老農民了……但,正理歸正理,難聽也是真難聽啊!!
季老夫人一下就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了,屋裡剩下的女眷們,李氏神色難看,嘴角抿著,“馮嬸子,誰家的閨女誰家疼,蔓姐兒跟著我們這樣不做法的爹娘受了苦,我還想多留她幾年享享閨女福,就不勞您費心了!!”
身為姚千蔓的親娘,聽馮媒婆這麼貶低她閨女,李氏當然是生氣的,隻是她天生老實憨厚人,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到是薑氏嘴角伶俐從不讓人,心裡又疼愛姚千蔓,側過臉兒,她斜著眼珠子冷笑,“馮嬸子,媒人行的是兩家之好,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哪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難不成往常馮嬸子做謀,就是人家不願就強詞貶低?”
這話說的不大客氣,好歹卻還收著些,沒撕破臉。然馮媒婆卻沒領情,眉毛挑著,髻角插的大紅花都跟著抖兒,“季老嫂子,你家這規矩真不怎麼樣,婆婆說話,兒媳婦還敢隨便插嘴,敢情大戶人家都這家教,我真是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