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霍家女眷確實很可憐,承諾的事亦該做到,但專挑這個時候,怎麼感覺點……
“你說呢?”姚千枝斜睨她,挑了挑眉。
“嗯……”姚千蔓不可置否。
“姚家軍偏居一隅,發展歸發展,確實不引人注意,然而終歸離中原腹地太遠,大晉具體什麼國情,我不過耳聞,並未親眼見過。”姚千枝展眉,看了眼窗外,明月高懸,星光璀璨,“……南方黃升,燕京朝廷……這大晉國境中的林林總總,我總要親眼看看的。”
她想要這片土地,坐那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便總要親眼去看,親耳去聽,“況且……”
“況且什麼?”姚千蔓雙目炯炯,閃爍著耀眼的光。
“況且……我這總兵位還沒坐穩呢。沒有朝廷承認,小皇帝大印,澤州還沒執掌明白,怎好放眼四邊……北方有四個州呢,我尚未得其一,自然要越發‘上進’,親至燕京麵聖了……”姚千枝眨了眨眼睛,壞笑道:“更彆說,燕京多人才啊,那些個屢中不第的,同進士當不了官兒的如江如海,咱們姚家軍不挑,說不定能擇出一個半個願意跟來的呢?”
“且,咱們手裡那十八顆金珠,除了皇族外,等閒誰敢要?到不如獻上去,不拘是小皇帝還是太後戴了,上形下效,眼下這些珍珠不就有銷路了嗎?”
“所以,霍家是個由頭?”姚千蔓挑眉。
“不能這麼說嘛,答應人家的事肯定要做,不過早早晚晚的,此回恰好一勺燴了。”姚千枝兩手一攤,似笑非笑。
“要官要人,要錢要路……千枝,這一遭不容易,你千萬要謹慎,不可焦急行事啊。”姚千蔓沉吟半晌,穩定住激動的情緒,千叮萬囑。
“你放心,我自然醒得。”姚千枝便笑著應。
兩姐妹坐在屋中你一言我一語,就著商路前程仔細思量,好半個時辰的功夫,正在姚千蔓提出幾個比較靠譜的商人,想探探關外情況的時候,外間,突然有人敲門。
“叩叩叩……”
兩姐妹互望一眼,這個時候了,月上柳梢……“誰?”姚千蔓提聲問。
“大姑娘,是妾身白氏。”門外,女子柔軟的聲音傳來。
白姨娘?姚千蔓滿頭霧水,側目瞧著姚千枝,一臉疑問。
姚千枝微微垂眸,目光閃爍,心裡有些想法,到不敢著定,隻是起身來至門邊,打開門閂,“進吧。”她把人讓了進來。
白姨娘沒回話,小步過門檻,隨後垂著臉兒站在屋中央。
一根素銀釵壓起頭發,她穿著身淡藍的衣裳,上下短打,雖有幾分簡陋陳舊,到顯得乾練利落。
“你……深夜前來,有事?”姚千枝打量了她幾眼,猶豫片刻,斟酌著問。
“妾室白日聽見您和大小姐提起,要派人往關外傾銷珍珠……不知其中人選,是否擇定?”白姨娘到是乾脆,並不隱瞞,依然低垂著頭問,語氣卻是堅韌。
“這事兒啊,嗬嗬,到是準備選幾個信譽大商試試。”姚千枝沉吟著,低聲答。
“在是大商,總沒自己人可靠。您擇了商人後,應該還要派人跟隨吧!”白姨娘便輕聲問。
姚千枝失笑,“那是自然,關外危險,胡人橫行,不派主事和兵丁跟著,我怎能放心?”
“那這主事人選,您可定下了?”白姨娘猛然抬頭,雙眼一措不措的看著姚千枝,拳握的緊緊的。
“不是……姨娘,你這是什麼意思?”要乾什麼呀??姚千蔓越聽越不對,忍不住插嘴問。
白姨娘重新垂臉兒,依然恭順的站在原地,口中卻是一字一頓的道:“若大人您無主事人選,妾身願意自薦。”
“自薦??姨娘,你,你……”她話音落地,還未等姚千枝回答,姚千蔓便驚呼站起,瞪圓眼睛,幾乎不敢置信,“姨娘,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關外是什麼地方嗎?你知道胡人是怎麼回事嗎?出關,胡地,不是簡簡單單的事,一個弄不好……”彆說找銷路了,那是會喪命的!
“大小姐放心,妾身早有心理準備,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白姨娘輕笑,很堅定的模樣,抬頭看著兩人,她把目光聚集在姚千枝身上,很認真的勸道:“大人,首飾是婦人生意,男主事並不適合,且,此間珍珠都是妾身養出,兩年餘的時間,妾身對此了解甚深,自認不讓任何人……”
“妾身出身鏢局,見識還算有些,家父膝下唯妾身一女,在世時是中意妾身繼承鏢局的,他老人家走過不少遠鏢,胡地亦不例外,他在世時,曾多次對妾身提起,對關外,妾身多多少少,確實是了解的。”
白姨娘不緊不慢,徐徐道:“妾身自知身手一般,不過普通女子罷了,然,大人,咱們既然是要做買賣,主事身手好壞,想來並不影響什麼,總歸,事情若真壞到需要主事拚命的地步,一人之力,便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除非像姚千枝這樣神力驚人,不在凡俗之列的。
“哦?!看來,如你所言,你竟是最合適的?”姚千枝挑眉,神色莫名。
“妾身自認有兩分能耐,且不懼生死,確實是最合適的。”白姨娘毫不猶豫的自薦。
“不是……姨娘,你,你是千葉的生母,有家有業,有夫有子的,就是在合適……”胡地的危險同樣半點不減,一個弄不好就會喪命,她怎麼跟叔叔妹妹交代?
“你好好想想,做什麼非要奔著那地方去?”姚千蔓滿臉焦急勸,顧不得身份有彆,一把拉住白姨娘的手,急急的道:“管理婆娜彎,掌一島之地,這不是挺好的嗎?你走了這裡怎麼辦?”
白姨娘是有野心的,這點姚家人都看得出來,多多少少有些微詞,就連姚家軍眾高層們,麵對區區妾室掌管大權之事,亦不是完全沒有意見,不過讓姚千枝壓服了而已,如今,眼見她要走,奔著半對半喪命的‘機遇’而去,姚千蔓真的忍不住了。
哪怕對她的作為有所警惕,終歸,姚千蔓是認同白姨娘是家人,萬萬不想她出事的。
不過,麵對這番勸導,白姨娘滿麵沉靜,思毫未顯動容,“有二小姐在,島裡不會出事。”她保證著。
“千葉?她,她哪拎得起這一攤,這兩年不都是你在幫扶她,難不成……”姚千蔓目光一閃,“你要離開……是因為千葉?”
姚家這輩五個女孩子,姚千枝獨挑大梁,姚千蔓主管經濟後勤要務,姚千朵後來居上,奮起外放欲圖育人,姚千蕊亦在父母幫扶下頗有做為,獨獨姚千葉,家裡給了她婆娜彎,掌珍珠鹽物,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資源之一,然而,她被白姨娘這妾室身擠到天邊兒,直接成了打下手的……
姚千蔓相信,白姨娘是愛女兒的,並不想搶她的地位,然而,才能這種東西,隱藏——是隱藏不住的,日常管事處理總會顯露出來,姚千葉性格本就懦弱,不推不動,有白姨娘擋在前頭,她肯定會縮回來,躲在生母身後。
或許,剛開始接觸島物,事多煩雜,諸事不順,妾室這個身份終歸不正,一時半會兒,白姨娘並未發覺,等空閒下來感覺事情不對了,想在改,就是萬萬難了。
畢竟,有些東西不是讓出來的。就像阿鬥,本身扶不起,旁人在厲害不過妄然。
“你是想逼一逼二妹嗎?”姚千蔓喃喃,想起白日天賜湖旁的情景,胸中有些了然,修整語言,她深吸口氣還想勸,“姨娘,你好好想想……”二妹那脾氣,你不在後頭看著,忽拉拉要走,還是那麼危險的地方?她不得哭瘋了呀?說什麼逼一逼或許有用,但這法子太狠了,真想逼,你回旺城不是一樣效果?二叔和堂弟還在家裡眼巴巴等著你……
“大姑娘……”滿肚子的話沒說出口,白姨娘突然打斷了她,姚千蔓一噎,忍不住‘哢哢’咳嗽,麵色微紅,她便聽白姨娘道:“妾身做出這個選擇,說是為了二姑娘……到也沒錯,不過,確實不是主要原因。”
“咳咳,啊?!那,咳咳,你是為,為什麼?”姚千蔓捂著唇,目露疑惑。
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沒正麵回答,反而問她,“大姑娘,妾身進姚家門二十年了,您還記得妾身叫什麼名字嗎?”
“名字?”姚千蔓一愣,自她出生起白姨娘就是姚家妾,且,姚家男人們就二房有妾,一提‘姨娘’二字,指的就是她,名字什麼的根本沒人叫,她身為小輩,自然不知道了。
或者,在白姨娘初入姚家避難求助時,她是有名字的,是客人白姑娘,但做了妾就……
“我記得,你叫白珍。”一旁,姚千枝突然開口。
“對,我……叫白珍。”白姨娘喃喃,唇邊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我不叫白姨娘,我叫白珍……”她道:“我曾是父親掌中珍,心頭寶,是威遠鏢局的繼承人……”
這些年,被困在姚家做白姨娘,她沒有機會,沒有選擇,她跳不出這個輪回,闖不破這個世道,她不願清白乾淨的死,就隻能窩囊苟且的活,然而,如今……不一樣了!
她掌管婆娜彎,手下有人,自然對軍中不滿了然心頭,身為妾室,哪怕掌實權,她終歸還是得借著姚千葉的名正言順,隱在女兒身後,做個‘攝政王’。
在‘攝政’,終歸是‘王’,在婆娜彎,她就是熬到死,都做不了一言九鼎的‘皇’。
“我要去關外……”她眸光微閃,喃喃而言。
半送命的差事,沒人會跟她搶,掌握商道,就會有話語權,更何況,三姑娘是有‘大前程’的人。胡地——姚家軍早晚得對上,她若能搶先知機,有所做為,了解胡民如了解婆娜彎眾人……
是啊,走關外有危險,隨時都會喪命,如果失敗,她會死,甚至比死還慘,但……這並不是著定的結果,對嗎?
她還是有機會的啊!忍了這麼多年,哪怕這世道隻肯施舍那麼一點點的希望,不是徹底堵死了她。哪怕隻有五成,三成,甚至一成的活命機率,她都願意賭!
輸了,死了,她拚過,她認了,她不後悔!但是,如得天之幸能活下來,成功了,“我,我叫白珍,我要贏回我的名字。”白姨娘——不,是白珍死死的咬著牙,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留下,滑過顫抖的臉頰。
屋裡,姚千蔓看著她,突然之間——啞口無言。
她不想勸了,她什麼都不想說,隻覺心頭酸澀,眼角漸漸濕潤。